“风水，藏风聚水，风宜藏而不吹，水宜聚而澄清。”这是在某个小镇所认识的一位风水先生对我的点拨。之后他一一道出南阳盆地内几个著名村镇所地处的形势，与其所诞生的若干名人之间的关联。这位先生本职是中学地理教师，业余爱好是背着祖上遗传下来的罗盘八卦图在附近地域游走，观察阳宅风水阴宅风水。据说，他的曾祖父是晚清南阳著名的风水先生，曾踏遍盆地为一位富翁寻找墓地，果然在距离富翁村庄100余公里的伏牛山中找到地貌酷似龙椅的阴宅:“埋葬此地，子孙登基。”富翁大喜。死。纸钱纷飞的送葬队伍蜿蜒穿过
盆地。两天两夜，楠木棺材方进山入土。若干年后，富翁的后代果然黄袍加身面南而治，在县豫剧团里的古装戏中过足了皇帝瘾，被虚拟的后宫佳丽们簇拥。谈及此事，中学地理教师兼风水先生感慨不已:“曾祖父慧眼独具并无戏言，我等后人望尘莫及呀……”据说，这位先生的“得意之作”是把某家族墓地中亡夫亡妻的位置做了调整:将若干年前构成的亡夫左、亡妻右的错误格局，通过迁坟更正为亡妻左、亡夫右，从而有效地改变了死者后人阴盛阳衰妻唱夫随的尴尬局面，女人举着烧火棍、擀面杖满村追赶丈夫的狂野景象一去不复返。
我不知道这位先生在地理、风水、课堂、旷野之间如何恰当地转换自己的双重身份，也困惑于上述传说的真相、阴宅风水对于后人命运的导引，但我喜欢他对风水的解释:藏风，聚水。按照这一标准，南阳盆地从大势上讲绝对属于风水绝佳之地。南武当，北伏牛，西秦岭，东桐柏，四座山脉如同四扇绣满花鸟虫鱼奇珍异兽的屏风簇拥南阳，使来自四个方向的风迂曲婉转地回荡隐伏于盆地，而不是直接吹、袭。因此，盆地内气候温和，四季宜人。至于水，白河，淮河，一南一北穿越盆地，分别注入长江、黄河，使我的家乡成为绝无仅有的两大流域交汇之地。“一洲之气，生化寿天不同，其何故也？岐伯曰:高下之理，地势使然也。”(《秦问·五常政大论》)穿越盆地，我在一个个城镇村庄的细部，同样发现了乡亲们对于风水的重视，比如天井中的影背墙，可以避免使风直接入室:房舍楼阁应面向日出依地势自东而西由低而高来建设，若东边邻居的屋脊高出西边邻居的屋脊，造成前高后低的棺材状，不吉；池塘、水井应避免直接对准门楣，否则如同血盆照镜，导致妇女生殖能力的衰退……
在盆地，众多村镇藏居着一个个神秘的底层智者，像藏风、聚水。他们的话语风一般断续飘忽，心境则如同水静流深。油灯下，酒杯前，我与他们相对而坐，倾听着关于世俗生活的古老知识，内心充满对于未知力量的敬畏、对于风声水势的敬畏。夜色深沉，酒意汹涌，我随意躺在床上睡去，不知道有一个老人正努力把我的鞋子脱去、把我的头颅调整到朝着东窗的方向。第二天早晨，老人提醒我:“孩子，千万不能带着鞋子睡去，那样子像一个寿终正寝的人，不祥……”我不能简单地把老人的善意告诫视为迷信，也许死神正是在借助于一个人不经意间的某个情状，来泄露出它渐行渐近的蛛丝马迹——蛛丝，渐渐蔓延为皱纹；马迹，悄悄凝结为寿斑……在众多当代“小资”热衷于用《格调》一类西方典籍指导个人生活、讲究“内衣精致，外衣朴素”、“开旧牌子汽车，听古典音乐”的时候，我穿行于南阳盆地，行囊简单，携有一本繁体印刷、线装竖排的清代养生学家曹庭栋的小册子。其内，一段暗含风水的文字尤其令我心折:“辟园林于城中，池馆相望，有白皮古松数十株，风涛倾耳，如置身岩壑……”这样的阳宅风水，我可以在漫游中和想像间屡屡享有。至于我余氏家族的祖先长眠其间的南阳盆地东侧唐河西岸余冲村外的一片阴宅，可能被一个幽默的乡村风水先生看出了鸟巢之势，以至于我如此热爱在大地上穿行，像鸟一样穿行。汗漫责任编辑：李胜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