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油

　　长到这么大，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吃油了。

　　小时候，家里掌握“油权”的是奶奶。每到饭菜做好了，奶奶才颠着锥子一样的小脚，抱着那个粗瓷的大口油罐来到锅边，用那个铝条砸成扁扁的钩子从罐里勾上三钩子。一边勾一边说，一啦。站在锅台边的我和哥哥就学着奶奶的样子喊，一啦。奶奶说二啦。我俩就跟着喊二啦。我和哥哥的数学启蒙教育，就是在奶奶的喊声中开始的。当奶奶喊到三时，锅

　　那时我没咽口水，因为这三朵油花子有一朵属于我。舀饭的时候，奶奶执勺，分别把这三朵油花子舀到爷爷、母亲和我的碗里。奶奶说，爷爷是家里的“顶梁柱”，爷爷的身体壮实，我们家的日子才会过的滋润，所以爷爷理应分享一朵。母亲当时正奶着妹妹，需要油水，分享一朵是情理之中的。可这朵母亲不舍的吃，总是用筷子挑出一半放到父亲碗里。于是母亲碗里的那朵便支离破碎；我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妹妹当时还在吃奶），奶奶说，你是长材，缺谁的也不能缺你的，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你。于是我碗里的那朵又大又圆，成了这三朵中开得最漂亮、最饱满的一朵。

　　后来，奶奶退居二线，掌握油权的自然是母亲了。每到做饭的时候，母亲便捧着油罐来到锅边，用油撇子从罐里平平地提上三撇子。有回年底，父亲打来满满的一桶油，足足有十多斤。那次我想，今天饭菜的油水肯定吃得“泼”。可母亲仍向往常一样添了平平的三撇子。哥哥不高兴，说母亲这个过法，四个现代化明天就会实现了。母亲听了说哥哥：“人活着要图个长久。过日子也一样，这样才会细水长流。”后来，到了1958年，别人家都出去逃荒了，可我们家却靠着母亲平时的节俭留在家里。我们才体会到母亲的苦心和伟大。

　　再后来，掌握“油权”的重任落到了妻子的肩上。每到做菜的时候，妻子总把那十斤的塑料桶往锅里倒，菜做好了，像从油里捞出来似的。但妻子用那么多油做出的菜，不如奶奶用三朵油花子做出的香。有次和哥哥闲聊，我问他什么最香？他想了想说，“小时候，奶奶往锅里放的那三朵油花子最香。”我知道，哥哥说的是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