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里的楼梯

　　安徽的小岗村出了张“大包干红手印”，这是好多人都知道的事。那张写在学生作业本上的“红手印”就放在了中国革命博物馆。有个冬天，我去了小岗村。住在“红手印”发起人之一严宏昌的家里。到达时已是傍晚，天不好，北风呼呼地刮着。

　　晚上我就和严的妻子住在一间屋，这是个朴实而坚强的女人。她以她的智慧给予了这个家庭在另一层意义上的成功。我听到了这个夜晚最战栗人心也是最轻微的诉说。

　　她有五个孩子，在她最需要丈夫在身边时，那个男人却在为了全村老少爷们的吃饭问题而四处奔波。早晨，丈夫挨个摸了五个孩子的头后，对她没有说过半句多余的话，然后，就拎着上访材料走了。她从早到晚，都站在屋后望着那条通向村外的大道，她不知道她的男人此时正在县委人会议室里，头上已被扣上了几顶高帽。夜深时，丈夫终于被她等回来了。她一滴泪也没掉，只是一阵后怕掠过心际，她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了丈夫，她一个女人，能不能把这日子撑起来。为了支持丈夫的分田到户，她带头要了块没人敢要的乱坟岗，月亮上来了，到处是庄稼乱晃的影子，这时，她才涌上了躲在白天那种坚强背后的弱小，有一阵子，她一人赶着一头牛耕地，可能是太累了，牛突然间用尖锐的角把她拦腰顶了起来，并在半空中旋转，血，在这片缺水和缺少绿色的土地上，洒成了美丽的花朵的图案……而此时，她的丈夫还奔波在上访的路途上……

　　我琢磨了许久，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个一字不识的普通而朴素的乡村妇人，在生活的潜流里挣扎，永不言败永不言倦？

　　熄灯后许久，夜难成眠。

　　乡村的早晨总是醒得很早。小岗村的乡亲们习惯于在清晨起床后先去地里干一阵活儿，然后再回家吃早饭，有点像城里人的早锻炼。

　　我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后，朝屋里走去。

　　这时，我发现了，在这间有着两间厢房的正屋的一角，竟然明晃晃地有一排水泥砌的楼梯。

　　我有点诧异，这明明是间平房呀。

　　妇人在一旁笑而淡淡答：盖房子的时候，我们当家的要这样留下的，说我们总有盖得起楼房的一天嘛。

　　我一下子恍然，当贫困和痛苦压过来时她没有消极地忍受，而是勇敢地承担了这一切，一个人在最平常的日子里，能看到了最灿烂如火的希望，如此，还有什么艰难困苦是跨不过去的？

　　如此，再庸常的生活也能焕发出不可思议的神采。

　　回来后，我把这个有关“平房里的楼梯”的故事讲给了朋友们听，大家都感叹，这是一个中国基层农民家庭的生活哲学，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