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抗日烽火励民族复兴 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 六十八载，带不走伤痛

　　1937年12月13日，南京城破，常志强11岁。

　　第一次说出埋藏心底的故事，是1949年向单位领导汇报。说了一半，就难过得说不下去，从此再不肯开口。

　　直到二十世纪90年代，有一天，他在电视上看到日本右翼否认南京大屠杀，连夜写出

　　他说，一辈子都忘不了，应该对后代说出来，为历史作个见证。

　　躲进死胡同

　　1937年，常志强一家有10口人。太祖母、祖母、父母加上6个子女，五男一女。常志强在男孩中排行老大，最小的弟弟小来还在吃奶。

　　是年8月5日至10月15日，日军65次空袭南京，最多一次出动90多架战机。日军兵临城下，留在南京的美、德、英三国志愿者为保护平民，设立国际安全区。安全区位于城北，常志强一家在城南。太祖母和祖母说，自己老了，去安全区会连累大家，不走了。父母劝了半天没用，只好带着6个孩子上路。就在城中分界线绿桥附近，一道国民党部队的封锁线挡住去路。

　　常志强一家只得退到一条巷子里。12月中旬，天寒地冻，街边屋檐下挂着一尺多长的冰柱。巷子里挤满了人，大家准备次日一早挤进安全区。天光见亮，忽然传来大炮轰鸣，震得屋顶瓦片纷纷坠落。常家父母抱起孩子，随人潮拥入地下防空洞。常志强当时生病，胸闷气短，不愿进防空洞，一人留在巷子里。父亲又从防空洞里出来，拉他进去。

　　过了大约一小时，炮声停歇。人们跑出来，抖抖尘土说，炮声停意味着城破，不论胜败，不打了就好！忽然，与他们藏身巷子垂直的一条巷子里，杀声震天。人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几个日本军人端着刺刀，冲进巷子，与几十个扶老携幼的中国人面对面。那是一条死胡同。

　　“不要戳我妈妈”

　　男人们把妇女儿童往后推，有人开始翻墙。日本兵一枪打死了第一排的一名中国人，人群大乱，前面的向后跑。日本兵一边走来，一边开火，直到双方贴近，无法开火。

　　前排一名青壮年抓住日本兵的刺刀，展开肉搏。后来的一个日本兵抽出军刀，对准青年劈下去。常志强说，那青年的脑袋从中间开了，立时倒地，鲜血喷溅。他父亲也挡在前排，母亲和6个孩子在后面，眼看日本兵杀到母亲面前。

　　母亲害怕极了，不敢动。日本兵一刺刀戳中母亲，她怀里的弟弟小来哭起来。母亲忽然有了力气，站起来，抓住刺刀往外推。常志强扑过去抱住母亲。日本兵猛然拔刀，母亲满手是血，日本兵又一刀刺中她怀里的婴儿臀部，挑起来扔出去。

　　常志强连忙跑过去，用身子护住弟弟，连声喊：“别戳我妈妈，别戳我妈妈！”其他3个弟弟本来打散在巷子各处，见妈妈被刺，全都聚拢来，一齐抓住日本兵衣服，撕咬起来。日本兵捅一个、挑一个，一个弟弟混身是血，爬起来又抱住鬼子。姐姐身上挨了几刀，渐渐没有声音。常志强原本就发烧，此时眼冒金星，昏了过去。

　　醒来时，日本兵已经走了，地上横着几十具尸体。3个弟弟都死了，一个临死还在喊“不要戳我妈妈”。妈妈已经不能说话，棉袄上全是洞，肩头还在冒血。妈妈的眼睛向一边看去，那里传来婴儿哭声。常志强赶过去一看，果然是小来趴在死人堆里！小来臀部都是血，已冻成冰，手红得像胡萝卜似的，正往外爬。常志强把小来抱到母亲眼前，母亲忽然来了力气，拼命挣扎，解开衣扣，给弟弟喂奶。刺刀捅开的伤口还在冒血，母亲一只手捂住，眼泪直往下掉，却说不出话来。衣领间全是血结成的冰。

　　“妈妈，妈妈！”常志强看见母亲闭上眼睛。他哭着，爬着，在尸体中找爸爸。爸爸跪在那里，头垂在胸前，一推，倒了，脸上喷出血来。这才看见子弹已经射穿父亲后背。

　　常志强趴到父亲身上哭，又爬到母亲身上哭，小来吃着奶，昏过去了。姐姐身上中了5刀，奄奄一息。这时，外面又传来喊叫，常志强连忙把姐姐拖进临街的屋子。

　　到处是死人

　　屋子里空无一人，有张床。常志强和姐姐钻进床下，向外看去。日本兵折回来，从死人身上捋下金戒指、金耳环，走了。

　　“夜里安静极了，到处是死人。”天亮后，常志强爬出屋子，见到一名妇女，带着孩子在丈夫尸首前痛哭。

　　“妈妈，妈妈，”他脱口而出，把那名妇女吓了一跳，“你救救我们吧！”

　　那名妇女微微发胖，常志强叫她“胖妈妈”，胖妈妈带他和姐姐到自己家里。正在做饭，日本兵举着刺刀又来了。胖妈妈和重伤的姐姐被拖出去奸污，“听见姐姐哭喊，我心里难过极了。”一会儿，胖妈妈和姐姐相互搀扶着回来，大家决定一起去安全区避难。

　　一路死尸。走到金陵女子大学安全区，校门紧闭，里面满员，外面的人还在往里挤。这时，日本兵已经来到安全区门口，强拖妇女。忽然，门开了，大家蜂拥而入。常志强姐弟与胖妈妈走散。碰见一个端着稀饭的妇女，常志强又抱住她喊“妈妈”。

　　打稀饭的妇女收留了常家姐弟。那时候，日本人经常到安全区抓人，推出一名男子，如果无家属认领，就带到江边杀死。从下关集体屠杀中逃出来的人，半夜翻墙进入安全区，听他们说“全死了，江水都红了。”

　　大乱中亦有一线希望。安全区里来了常志强家的邻居，才知道祖母和太祖母无恙。姐弟俩终于回家，见到亲人，悲喜交加。（新华社供本报专稿）

　　作者:记者周轶君蔡玉高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