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

　　干燥有节奏的机器声可以缓慢侵入皮肤，浑身上下都有点不安定的痒。这亮但不算明亮的空间，不到二十平米，仿佛四肢也无法伸展开。光滑却破旧的地板反射顶灯的茫光，坐在没有靠背的黄色长条座椅上，她凝神观察每一个机器上闪烁的红色按钮，并发觉角落里塑料垃圾桶底部是蓝色的。每一刻都会有颜色钻进了世界，只要眼睛是张开的。

　　24小时洗衣店是简陋的矮房，玻璃上贴着红白相间的Laundry字样。挺鲜艳的，至少几

　　之前住在城市另一端，但也常常半夜洗衣。独自站在亮堂的厨房里，外面的花园杂草疯长，风吹着就哗啦啦响一阵子。黑洞洞的夜总能看见草影，她觉得神奇。有时候会放任自己蹲在厨房的中间，听洗衣机的转动，偶尔桌上水壶里水正沸腾。她知道这姿势挺莫名其妙的，但难以控制，蹲着有别的样子所没有的安全感。怀抱自己的腿，胸口贴近了实体。

　　大约没想过会在自助洗衣店停留，似乎只出现在电影里几乎和窘迫两个字联系起来的场所，她在第一次推门进入时有不为人知的惶恐。后来居然是轻易地习惯上这里，背着大包衣服到来，安静地等待，看隔着透明塑料，衣服拧成一团，白色的泡沫正膨胀着。声音在一个时间挤进世界，耳朵像肺那样鼓起来，瘪下去。

　　嘘。如同这一刻，喧嚣又安静的世界。

　　只是这个无聊等待着的夜，不期然来了闯入者。拖着大塑料袋子到来的女子双眼红肿，眼线和睫毛膏糊成黑黑一片，这让她像舞台上无言忧郁的女优。手指颤抖地放入硬币，塞衣服的样子也如抽泣。宽大的风衣下的身体瘦而惊慌，赤裸的脚蜷缩在拖鞋里。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闯入者，略带俯瞰的角度，她想这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情事。被爱情撕裂的女子，半夜跌撞跑来，洗掉今天滴在裙子上的酸奶，洗掉昨日粘上袖口的果汁，洗掉这一个星期天气的阴霾和雨水味。更重要是恶狠狠地洗去，所有情欲之味。

　　多一刻也无法忍受情人的气味在独自哭泣的空间里停留。只要投入硬币，他的古龙水，他的体味，他的汗他的口水他的血，统统可以变为“毫无证据的记忆”。机器里拿出来的衣物味道统一清爽，甚至可以自由选择香型，烘干程序后更是充斥干燥温热的气息。

　　倒真有一瞬间捧在手里，像是捧着幸福。

　　至于那些日以继夜的思念，她笑笑，请随时拿来清洗。要不要打赌，这一刻撕心裂肺的记忆，会否褪色。

　　《江南时报》 (2005年07月19日 第三十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