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孤守的敢死营

　　另一种武器，另一种战士

　　吕京

　　选片的标准不以照片反映历史事件的重大，不以呈现内容的罕见，不以形象鲜明或画面震撼，也就不以经典论取舍。而偏于战争中的细节，比如战争中人的连续的行动，敌我对

　　这些照片的构图，少有人物占据主体的位置，人的面孔没有一张是清晰的，饱满的，打动人的，往往是模糊的身影，迅捷而过，或静止而立，遮蔽在掩体下，或淹没在硝烟中。战争中的人，不再以脸示人，他需要的是匍匐前进，把警惕的眼神、紧绷的身体、手中的枪和脚下的街巷，道路，瓦砾，连为一体，随时躲避猝不及防的子弹。迂回、包抄、夹击、冲锋、隐蔽……这些语汇在战争图库里获得了实在而具体的位置，人与周围的物体，建筑物，从没有这么命运攸关，血肉相连。

　　我们，这些阅读者，与照片照面，却无缘结识照片的“制造者”，这些场景的左近有一个冷静、勇敢的目击者。在战士举枪和敌人射击的时候，他高举的是另一种武器——照相机。

　　战地摄影记者，一个崇高的称呼——他的声名可能因瞬间的捕捉而鹊起，一如他的生命可能因瞬间的流弹而陨落。

　　一张照片可能仅仅是一段历史的注脚，反过来，一段历史也可能不过是一张照片的旁白。

　　遭日军炮火袭击的四行仓库。

　　旧注

　　１０月２７日，日本军队对整个闸北前线发动了强大的攻势。此前他们已经缓慢地在大场和上海之间向前推进。现在他们在非常猛烈的轰炸掩护下，推进到了火车北站和沪宁铁路。在日本人的这次突破之后，中国军队开始撤离江湾突出部，因为他们在那儿有被包围的危险。而且当天晚上，他们就撤出了闸北。整个撤退似乎是秩序井然的。有一些志愿小分队选择留下来，以阻止日本军队的追赶。其中一支小分队就是所谓的“敢死营”。他们通过死守闸北东南角和公共租界边界上的一个仓库而在全世界都获得了名声。在顽强抵抗了差不多四天之后，敢死队员们最终得到了蒋介石命令他们撤退的手谕。

　　总共有３５３名士兵和军官安然无恙地离开了那儿。之所以能让那么多的人安全地离开，主要是因为他们的指挥官谢晋元是一个严格强调纪律和舍生忘死的军官。日本人听说守卫仓库的人在那天晚上准备突围，所以架起了四挺机关枪和两个探照灯，不停地向那条唯一能够通向公共租界的道路开火。然而那位中国指挥官注意到那四挺机关枪是同时开火的，因此它们会在同样的时间内打完自己的子弹带。中国人便等到日本人打完了一盘子弹带时，突然向外跑了出来。另外，日本人所使用的那两盏探照灯是老式的，要用手工来操纵。它们必须轮换着用，才能使操纵探照灯的人有机会休息。这样，在换灯的时候会有一段黑暗的时间，而中国人正是充分利用了这段黑暗的时间。所有的敢死队员都有惊无险地撤离到了公共租界。

　　《拉贝日记》里

　　的“敢死营”

　　“如果有必要，中国士兵也会死得其所。”——拉贝

　　★１０月３１日

　　上海的战斗在紧邻外国租界区的地方继续进行。战斗中又有一批人员被打死，其中有３名英国士兵。另外有一批过路人受了伤。所有外国人，当然还有全体中国居民，交口称赞５００名或８００名中国人，他们在被切断联系的情况下，仍然在一个仓库里英勇地抗击日本人，表现得视死如归。

　　★１１月２日

　　根据蒋介石的命令，“敢死营”的尚存者撤出了仓库。蒋介石做得对！仓库里已有将近１００名士兵丧生，最后的人员撤出时还会有损失，然后这个插曲也就此结束。

　　但它也提供了这样的证明：如果有必要，中国士兵也会死得其所。

　　“敢死营”语录

　　余一枪一弹誓与敌周旋到底，流最后一滴血，必向倭寇取相当代价。——谢晋元

　　全体壮士早已立下遗嘱，誓与四行最后阵地共存亡，但求死得有意义，但求死得其所＊—谢晋元

　　旧注

　　新注

　　日本人试图攻入仓库：一队日本士兵冲过开阔的街道，试图撞开一个门洞。

　　新注

　　这是一幅较有史料价值的照片，同等类型的图片有过，但这种角度是独一无二的。它用西方记者的镜头，记录下了日本侵略者的疯狂一幕，更反映了中国守军的坚强决心。日军的铁蹄终究不能踏平仓库。

　　我守在

　　旁边的三层楼

　　本报连线孤军营排长杨养正

　　昨天本报报道了“八百壮士”大陆唯一健在者杨养正老先生，重返上海四行仓库旧址，祭奠孤军营团长谢晋元的消息。在沈弘教授发现的老照片中也有一组反映“八百壮士”坚守上海的历史遗照。拿着这些老照片，本报特约记者在昔日战场采访了９１岁高龄、双目失明的孤军营排长杨养正。

　　记者（以下简称记）：杨老，对当年这个四行仓库还有记忆吗？

　　杨养正（以下简称杨）：记，还记得。马路桥梁那个后头，马路有墙，墙很高，打死三个，我们后来把门关好以后，我们到三楼上去，投手榴弹，把敌人打死了，上面的炮手用机枪扫射。

　　记：有人是拿了手榴弹和敌人一起同归于尽，是吧？

　　杨：从楼上跳下去。

　　记：往下跳了？

　　杨：日本人在楼下。

　　记：当年你们打仗的地方，你们的团长啊，营长啊，给你们下的是怎么样的命令呢？

　　杨：下命令叫我们坚守四行仓库。坚守就是死守一样的，没有命令不能后退。

　　记：当年你们四五百个人就是守在这么一个仓库里面？

　　杨：对，我守在旁边的三层楼，我们把两个仓库中间的墙打通了，可以来回走。

　　记：当时有没有想到退路？

　　杨：没想到退路。但是我晓得有退路，后面是马路，那边外面是很高的墙，他们（战士）还不晓得，我是晓得的。

　　记：有没有想到撤退的问题？

　　杨：没想到撤退，不能退出去。

　　记：你们接到命令守在那个地方有没有考虑过后果？考虑到生与死的问题？

　　杨：没有考虑过。

　　记：听说当时命令下来以后，你们做好了与敌人战斗到死的准备，是吧？

　　杨：嗯。听命令，没命令不能退。

　　记：没想到退的问题吧？心想要死就死在这个地方。

　　杨：对，要死就死在这。坚守，死守在这里。

　　记：北大一位教授发现了一些孤军营当年死守四行仓库的照片，《北京晨报》即将刊出。

　　杨：哦，那时照片有，可能不多。

　　记：你不觉得自己是英雄？

　　杨：生在那个时代，你必须要这样做。你不这样做，后代子孙怎么过啊！爱国家是应该的。

　　特约记者简光洲文并摄

　　孤军营大事记

　　１９３７年１０月３１日——１９４１年１２月２８日

　　１９３７年１０月２６日“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军８８师赴沪参战。经多次战斗后，自闸北撤退，留下二六二旅五二四团一营官兵４２０余人。

　　１０月２７日～１０月３１日凌晨４００余名战士由中校团副谢晋元、营长杨瑞符率领，坚守闸北苏州河北四行仓库４天。为壮大声势，守军宣称共有官兵８００人，外界遂称之为“八百壮士”（亦称“敢死营”战士）。

　　１０月３１日凌晨２时宋子文通过电话向谢晋元传达率部经公共租界撤退的命令后，谢部在租界英国驻军掩护下进入租界。此时，四行孤军除去伤亡者，尚余３７７人。

　　１０月３１日中午公共租界当局慑于侵华日军压力，临时变卦，将原拟穿越租界至沪西归队的孤军除械后，移至一空地，搭起大小帐篷，四周围上铁丝网，建成临时营地，营门及营地四周由万国商团日夜戒备巡行。这块营地被称为“孤军营”。全体孤军被羁留在此长达４年。

　　１９４１年４月２４日晨５时５０分孤军营内按例早操，点名时发现有４名士兵缺席。谢晋元正斥责他们违纪时，４人突然取出匕首、铁镐等凶器，向谢晋元猛击，谢猝不及防，当即死于非命。４名叛兵当场被擒，移交租界当局羁押。

　　４月２８日蒋介石发表通电，称“谢团长虽不幸殒命，然其精神，实永留人间而不朽……”

　　１２月８日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租界沦陷。

　　１２月２８日侵华日军进据孤军营，将营内孤军全部押赴宝山月浦机场拘禁，孤军营的历史至此结束。据上海地方志

　　“敢死营”指挥官——谢晋元

　　“敢死营”一排排长杨养正

　　日本军队正在进攻由上海中国军队“敢死营”据守的仓库。图左为守卫者为了不妨碍自己发挥火力而烧掉的房子。

　　“敢死营”战士从仓库脱逃的地方：就在这一条街上，照片上被点了火的房子仍在燃烧；最左面的那个房子就是“敢死营”战士们出来的地方。

　　这个洞是在跟仓库毗邻的一家商店墙上挖的，“敢死营”战士们从这儿撤进了公共租界。

　　由英国士兵们守卫的碉堡也进入了日本人的火力线：碉堡的钢筋混凝土墙上净是机关枪子弹的弹孔，这是日本人在扫射从仓库逃出来的人时留下来的。

　　哨兵

　　这一组生动的照片是十月初在位于公共租界边界上的上海火车北站，记者藏在一个掩体碉堡里拍摄的。这是在中国军队全线撤退到苏州河，结束对于上海的防守之前。

　　当日本人沿着公共租界和宝山的北部边界行动时，发现了万神殿剧院顶层的一个中国哨兵。

　　中国哨兵一见情况不妙，便转移到了下一层最边上的一个窗户那儿，人们可以看到他所携步枪的阴影。

([SPLIT])

　　一个日军巡逻队站在一堵墙下，商量下一步怎么做。

　　日本人采取下一步行动，其中一名士兵向中国人开了一枪，但是没有打中。中国哨兵扔下来一颗手榴弹，炸伤了三个日本兵。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损毁了我们的最后一张照片。

　　上海公共租界北面的中国人居住区闸北燃起了大火：这是由于中国军队的“敢死队员们”撤退而引起的。这张独特的全景照片表现被大火殃及的广大地区；还有西藏路铁桥旁边的（右前部）那个仓库（打了圈的地方），中国军队的“敢死队员们”在那儿进行了殊死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