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这是一部讲述现代都市情感的小说。顾海洋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当他把母亲接来一起住以后，两代人的不同生活习惯引起婆媳矛盾，一系列的故事展开了……小说情节纵横交错，包容了所有我们需要并渴望之美好的人间感情———爱情、友情、亲情……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在今年北京举行的大学生电影节上获得最佳导演奖。

　　二十一、肖晓被养胖了的苦恼

　　顾海洋从伦敦打回平安电话时，肖晓正对着碗里堆成尖尖小山的饭菜愁眉不展。母亲说：“肖晓，你吃呀。”

　　母亲烧的饭菜虽不是很美味，但一如她的做人，朴实而厚道，她说：“肖晓，你太瘦了，腰身比乡下的小丫头都瘦，风会把你刮跑的。”

　　她总是很热切地把饭菜夹到肖晓碗里，然后，专注地看她吃：“你要多吃，你要是饿瘦了，海洋会说我欺负你呢。”母亲说的是心里话，从决定到青岛来陪肖晓那天，她就在心里发过誓一定要把儿媳妇喂胖了，胖就是健康，只有她健康了自己才有可能早早抱到胖孙子。

　　母亲望着空空的家，一缕惆怅荡漾开了，这么大的房子，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显得冷清，哪里是家的样子呢？她想找些事做，可家里干净得都捡不到一片落叶。她闲得心里发慌，就去后面的山上，那片荒山让人可惜，若是种上果树，春来花开，秋来果子飘香，整整一座山呢，该是多么丰硕的收成，可城里人种的那些花花草草，除了养眼，就是浪费了。

　　晚上，她把这些话讲给肖晓听，肖晓就笑，说了很多她听不懂的山头公园绿化什么的。

　　肖晓的普通话，常常让她听得一知半解，她怕儿媳妇烦，就是听不懂也不问，傻呵呵地笑着。有时，肖晓上班去了，亲家也会过来陪她聊天，可很快，她们就发现彼此之间的聊天，很难交流看法。她讲乡下故事时，亲家笑着听，因为不懂插不上话；亲家讲城市生活时，她也插不上话。更多时间，她们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把杯里的茶水，倒了又续续了又倒，沉默不需要茶。

　　久了，妈妈便来得少了。

　　好在母亲还有一个最大的乐趣，就是买菜做饭。从早晨睁开眼，她就开始琢磨一天的菜谱，准备工作从午饭后开始，早早地去菜市场买菜。

　　肖晓的饭量，成了让母亲心焦的头等大事：早晨一包牛奶，一枚煎蛋，晚饭几乎是青菜当家，吃少少几口米饭，绝不肯多吃一口。母亲曾在肖晓晒衣服时偷偷比画过她的小腰，天哪，她一手比画下去，几乎就没了什么余头，这样单薄的身板，怎么能生出胖胖的孙子呢？为了将来孙子的健康，她必须拿出当年在乡下侍弄那亩别人抛弃的薄地的精神，在儿子不在家的这一年里，把肖晓养得胖胖的壮壮的，等儿子回来，把婚事一办……想到这里，笑意就挂满了脸，像秋后的老菊花。

　　母亲决定从早晨开始，抢在肖晓起床前把蛋煎好，两枚金黄的煎蛋连在一起，宛如她幻想中孙子的胖胖的笑脸。当看着肖晓对着两枚煎蛋有些为难时，她就笑着说：“肖晓，妈这么大年纪了，什么都不干还要吃两个煎蛋呢，你年轻力盛，一个煎蛋可怎么支撑到中午？”

　　肖晓不好说什么，扒拉了许久，那枚多出来的煎蛋还是喂进了肚子里。母亲心满意足，晚上继续努力，每一道青菜里都放进了肉，还时不时地炖了汤，盛上满满一碗放在肖晓面前：“肖晓，你要多吃，如果海洋回来看见你瘦了会怪罪我的。”说着，就用满是期许的眼神，看着她：“把你的体格养壮了，我才有胖孙子抱呢。”

　　见肖晓的脸噌地红了，母亲就把一块鸡翅放进她的汤碗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啊，肚子就像个无底洞，不知道要多少碗饭才能填满呢。”

　　肖晓便只好吃。

　　那段时间，看着肖晓吃饭成了母亲最大的快乐，就像看着地里的禾苗在她的侍弄下茁壮成长。

　　当顾海洋打回电话，肖晓便诉苦不叠，说：“娘现在惟一的乐趣就是把我喂成一头肥肥的猪。”

　　谁知顾海洋听了很是兴奋，大笑着说：“喂成小胖猪好啊，最好是胖得其他男人看都不愿多看你一眼，我就彻底放心了。”

　　肖晓便恨恨说：“啊呸，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娘俩阴谋得逞的。”

　　一晃，顾海洋已走了四个月。母亲原是盼着儿子能回来过春节，可英国人自然不会为中国的传统节日放假。肖晓妈妈本想请肖晓带着母亲一起过来过春节，谁知母亲死活不肯，说是按照老家的传统，结婚的女子也是不能回娘家过年的，否则会给娘家带来晦气，更不要说自己是个外人了，更是不能去的。

　　怕母亲一个人过春节孤独凄清，年夜肖晓在新房子里陪母亲。年关夜里，接到顾海洋的拜年电话，母亲声音是欢快的，可扣了电话的刹那，肖晓还是看见她用袖子抹了好一会眼。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些惆怅，这么多年第一次不在父母身边过春节，以后的春节怕是能陪父母过的机会不是很多了。

　　婆媳两人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窗外响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春节联欢晚会的热闹已到了尾声，母亲抬眼看了一下表，自语般说：“这年过得，海洋连个饺子都吃不上。”

　　肖晓知道她心酸着远在伦敦的儿子一个人过年，遂解释说：“肯定有饺子吃，在英国中餐馆是很多的，每到春节伦敦的华人都会聚在一起，比在家过年还热闹呢。”

　　“再热闹也没家里的热闹暖心。”母亲恹恹说：“肖晓，12点都过了，你要不要回家陪陪你父母？”

　　肖晓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说：“算了吧，出租车司机也在家团圆呢，车不好打，我还是等天亮了再回去吧。”

　　母亲说，“好”，随手掏了个红包塞给肖晓，笑着说：“拿着，这是娘给你的压岁钱。”

　　肖晓知道是推辞不掉的，便收下了。母亲起身说：“早些睡吧，天亮了你就回娘家一趟，代我向亲家拜年。”

　　肖晓睡不着，就悄悄给顾海洋打电话，好半天才有人接，听声音顾海洋忙得不得了，就悄悄说：“你说一声‘我爱你’就收线。”

　　顾海洋说了“我爱你”，好像有人叫他做什么，就匆匆说了“新年好”便挂了。肖晓发了一会呆，还是睡不着，索性起床，边琢磨早晨穿什么，边钻进衣橱里。她目光落在那套翠绿旗袍上，眉眼笑了一下，拖出来往身上套。这是去年春节时订做的，拎到这边顾海洋见了，欢喜得不得了，央着她穿上给他看。她还记得，当她把旗袍套上时，顾海洋的眼都直了，喃喃着嘴巴望她，见她瞅着自己笑，他就举着手指，像某女明星在做瘦身广告样，在空中比画了一道蜿蜒而下的曼妙曲线。

　　她褪了几件衣服，钻进旗袍里，扣扣子时她愣了一下，以为是衣服在背后折着了，往里一拽，扣子倒是扣上了，可哪里有甚美感呀，活脱脱就是母亲从乡下来时拎的那个大帆布包，整个塞多了东西脚踹手拉才把拉链折腾着拉上的样子。

　　肖晓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嘴巴越张越大，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天啊”，就坐在床头发呆。想起了那些饭菜，如今它们已变成了脂肪与她的身体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怪不得最近自己跟学生示范下腰动作时，她们都会掩着嘴偷乐呢。

　　她夸张地呼吸了几下，觉得旗袍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似是要暴裂开来。

　　她感伤地脱下它，放回衣橱，随便找了件休闲装扔在床头。她一寸寸地抚摩着腰肢，感伤中，一阵倦意涌上来，便昏昏地睡了过去。

　　窗外，响起了几声稀落的鞭炮声。肖晓张开眼看了一下窗帘，伸了个懒腰，想起该回妈妈家看一下了。昨夜，还不知道二老有多失落呢。

　　她起身去卫生间洗刷，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早饭香，估计是煎蛋还有八宝稀饭。母亲说过，八宝稀饭最养人。

　　听见这边有声音，母亲探了一下头，说：“肖晓，洗完了来吃饭，早点回去看看亲家。”

　　肖晓洗好了脸，坐在餐桌边，望着一桌的饭菜，心里叫苦不叠。想起昨夜镜子里的身材，心理上即刻对早饭产生了敌意。她用勺子扒拉了几下碗里的稀饭，红枣，桂圆像母亲的爱心炸弹被埋在碗底下。

　　母亲看着她意兴阑珊的勺子，小心问：“不好吃？”

　　肖晓摇了一下头：“好吃，今天早晨没胃口。”

　　母亲过来摸摸她的额头：“是不是感冒了？”

　　肖晓说没呢，吃了几勺稀饭便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跑进卧室，简单化了一下妆，便背着包跑出来说：“差点忘了，我得赶快回家看看，中午还有同学聚会呢。”

　　母亲追在身后说：“还没吃早饭呢。”

　　“我吃饱了。”说着，就往楼下跑。

　　母亲怏怏地收拾起饭桌。（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