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入海，童话不死

　　在亲朋好友的眼中，严文井浪漫、纯净，热爱儿童文学，也热爱围棋和诗歌

　　严文井夫人康志强为丈夫灵堂的花瓶里添上一束清香的菊花。实习生秦斌摄

　　家人忆

　　他是一个内心浪漫的人

　　●他的想象力很丰富，又很有童心。比如他很喜欢猫，过去我们养过很多只猫，最后一只猫一直跟了我们16年，他给猫取名叫欢欢。

　　●他平时不太爱看电视，但是只要是《动物世界》、《自然探索》这样的节目他就很喜欢看，每次看得都很开心。

　　●他是以写童话被更多人熟知的，但是我却觉得他的散文写得更好，他自己最早写的东西就是散文。

　　他是一个很喜欢安静的人，有时候甚至显得孤僻。他年轻时在北京图书馆做一个普通的职员，上班时一个人工作，下班后就从图书馆借一二十本书带走。然后他就会到图书馆旁边的北海公园，自己坐下来静静地看书，一直要看到公园闭园。除了看书，他很少跟人交往，不看书的时候就呆在家里写东西。所以，他很早就在北京文学圈里小有名气，很早就出版了散文集《山寺暮》。

　　但是他有时候又很喜欢跟朋友聊天。70年代末，朦胧诗刚刚出现的时候，他很支持那些年轻朦胧诗人们的写作，于是很多年轻诗人就都愿意到家里来跟他聊天。当时的江河、顾城、杨炼、芒克、唐晓渡、林莽等人都是我们家里的常客。有时候很忙，但老严还是喜欢叫他们来，一来就要聊上好久。然后大家就一起喝酒，抽烟。那个时候他就会很高兴，话也就比较多。

　　其实，他还是一个内心很浪漫，很温馨的人。你看他的童话就会发现这一点，他的想象力很丰富，又很有童心。比如他很喜欢猫，过去我们养过很多只猫，最后一只猫一直跟了我们16年，他给猫取名叫欢欢。那个时候，他行动还方便，要亲自去给欢欢买猫粮，要给欢欢洗澡。欢欢跟他的感情特别好，欢欢临死那天，他睡得很晚，欢欢就跳到床上在他的脚边依偎着。欢欢死了以后，他很伤心，又叫我们把猫埋到我们家楼下院子里的树下。

　　他很喜欢大自然，他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如果没有鸟啼蛙鸣》，在这篇文章里他就说大自然是最美好的东西。他平时不太爱看电视，但是只要是《动物世界》、《自然探索》这样的节目他就很喜欢看，每次看得都很开心。

　　他是以写童话被更多人熟知的，但是我却觉得他的散文写得更好，他自己最早写的东西就是散文。1932年，他17岁便在《武汉时报·鹦鹉洲》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散文《三个晚上》。所以，他其实从小就很有才华，我觉得他年轻时候（1935年）写的《我吃了一串葡萄》，是一篇非常深刻的文章，这篇文章的意思现在我都不见得能理解透彻。他的童话里他自己最喜欢的是《“下次开船”港》。

　　我希望能把他的日记和书信整理出版了，因为我觉得这些东西也是能够反映他为人的。这次我为他写了挽联，上面写着：“风风雨雨站稳潮头，坎坎坷坷走到彼岸”。

　　□康志强（严文井夫人）

　　同行忆

　　他的走，是儿童文学的损失

　　●我说我虽然老了，还是继续从事儿童文学，他说你的天灵盖永远盖不上，意思是我总是那么天真幼稚。

　　儿童文学在解放后开始繁荣，严文井对此作出了很大的贡献。首先他作为老作家，自己也写儿童文学，著名的比如《小溪流的歌》、《“下次开船”港》等。另外，他既是作协负责人，又是人民文学出版社负责人，在领导层有发言权，为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50年代，作协有个文件，提倡中国作家都写儿童文学，我猜想这个文件或许和他有关。他这一走，是我们儿童文学界很大的损失。

　　粉碎“四人帮”以后，中国儿童文学代表团到菲律宾去访问，他点名要我参与。当时我身强力壮，他比我大10岁，他的夫人叮嘱我一路关心他。他很幽默，一路跟我聊他年轻时有趣的事情。当时我们受到的待遇规格很高，每逢要发言，大家都害怕说错话，他就把发言全包了。

　　最后一次碰到他是15年前，我说：“我带孩子去看了你的电影《”下次开船“港》。”他还不太自信：“你说好不好？”我说我虽然老了，还是继续从事儿童文学，他说你的天灵盖永远盖不上，意思是我总是那么天真幼稚。

　　□任溶溶（儿童文学名家）

　　好友忆

　　一位爱棋不下棋的前辈

　　●多年前，惟一一次中国文化界到日本的围棋交流，就是由严老担任团长的。

　　大家都知道严老是搞文学创作的，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很爱围棋。严老对围棋的喜爱很特别，他懂，爱看，爱评，但就是很少下棋。

　　严老喜欢参加各种围棋会，他会跟我和马晓春等一起去参加围棋活动。

　　而文化界的围棋交流他更是一定要参加：日本文化界到中国交流棋艺，都是由严老负责接待。多年前，惟一一次中国文化界到日本的围棋交流，就是由严老担任团长的。

　　按年龄算，严老是我的前辈了，我曾经写过一本书，是病中完成的那本《超越自我》。书完成了，但我始终不放心，于是交给严老看，严老也给了我最大的帮助。

　　在我们认识的这么多年里，他给我的人生指导，多于他给我写书的指导。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并不爱饮酒，我们谈棋的时候，也都是很随意的。这时我们更像是朋友。

　　□陈祖德（围棋名宿）

　　后辈忆

　　他是最早支持朦胧诗的文坛前辈

　　●在与我们的交往中，他没有一点前辈意识，而且视野开阔，对于当时的文坛、政治风云很敏感。

　　●他在看待自己的过去并做身份确认的时候，还是把自己当作一个作家，而不大看重领导职务。

　　●记得有一年冬天，他说聚一聚，我们用煤气罐熬了一大锅肉，围在一起喝酒。

　　我与严文井先生在80年代交往特别密切，那时候，他与朦胧诗人交往比较多，是最早支持朦胧诗人的文坛前辈。

　　他阅人阅世很多，我看过1957年前后的一些文章，知道他经历的很多事情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在有了这样的经历以后，他仍然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他的眼光很单纯，很亮，对年轻人很宽容，性情纯真有趣。在与我们的交往中，他没有一点前辈意识，而且视野开阔，对于当时的文坛、政治风云很敏感。他不愿意说过去，更愿意谈文革以后、当下的一些事情。

　　当时有一个出版社要给他出四卷本的文集，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把所有过去发表的文字编一编，但是里面有很多东西已经站不住了；另一个选择是只选一些站得住的东西，但最多只能编两卷。他让我们帮他把握，我们就说要留下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后来，他就编了一个两卷本。他在看待自己的过去并做身份确认的时候，还是把自己当作一个作家，而不大看重领导职务，我们也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的作家。

　　诗人江河的妻子蝌蚪自杀后，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他的眼睛一下暗淡下来，连说了几声可惜。他一直认为蝌蚪很有才华。江河要求经贸学院换一处住房，校方比较为难。我就把这个事情告诉了他。他说还是活人要紧，如果学校能解决这个问题，自己的老面子不算什么，就不顾已经是72岁的高龄赶到了在通州的经贸学院。

　　记得有一年冬天，他说聚一聚，我们用煤气罐熬了一大锅肉，围在一起喝酒。我告诉他，我有5块雨花石，其中一块“混沌初开”很珍贵，是一个朋友送的，我准备送给他三块，但是要在布袋子里面摸，摸到哪三块就送给他。

　　他一把摸了三块，其中就有“混沌初开”。当时，他特别高兴，连说这块石头与他有缘。

　　我最后一次看他是在1997年、1998年。当时因为他的身体状况和家里发生的一些事情，他的目光里有很大的悲哀。这两年，我老想去看他，不料已经没有机会了。

　　□唐晓渡（诗人）

　　下属忆

　　他强调文字美感

　　●他很喜欢19世纪的西方音乐，50年代经常去琉璃厂买旧唱片，这在延安作家里面很少见。

　　●改革开放以后，他的思想变化很大，对于过去整人、被人整有很深的反思。

　　我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说，严文井对运动中受到批评的人表示歉意。

　　我是1953年7月严文井到作协工作以后认识他的。当时《人民文学》改组，他是作协党组成员，《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负责主持日常工作。

　　在工作中，他处理事情特别严谨，看校样特别仔细，经常提醒我们对作家书稿要严格把关，如果文字有问题就是对读者不负责。他强调文字的美感，即使是篇幅不大的作品，也要反复推敲才拿出手。另外，他很喜欢19世纪的西方音乐，50年代经常去琉璃厂买旧唱片，这在延安作家里面很少见。

　　他与我大姐夫在抗战前夕是同学，两人关系一直很好。60年代，他曾让我带大姐夫去看他。那天，两人说了一下午的话。他谈到了他的初恋，谈的时候眼睛特别亮。他在武汉的时候曾经爱过一个女子，两人关系很好。

　　但女方父母嫌严文井的爸爸是一个教书匠，棒打鸳鸯。

　　之后，严文井才到了北平。

　　在一次又一次政治运动中，他总是显得很被动。在很长时间里，作为作协副书记，他不得不紧跟形势，但是，他对下属与同事很谨慎，不轻易给谁戴帽子。改革开放以后，他的思想变化很大，对于过去整人、被人整有很深的反思。我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说，严文井对运动中受到批评的人表示歉意。

　　他很爱小动物，家里养猫。我觉得他的心灵很干净，这很难得。

　　□涂光群（《人民文学》退休编辑）

　　■严文井作品

　　《严文井选集》（上下）

　　这一选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于2004年，收录了严文井所有的重要作品，包括童话、小说、散文、文论、序跋五个部分。

　　《我只是个不速之客》

　　这部随笔回忆集，叙述平易近人，流露了严文井的人生境界与治学态度。

　　《“下次开船”港》

　　内容曲折、想象丰富的《“下次开船”港》代表了严文井童话创作最高水准，也是他本人最满意的童话作品。

　　《小溪流的歌》

　　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3月版

　　3000多字篇幅的《小溪流的歌》曾经传遍中国，最后的那一句“巨大的海洋唱着小小的溪流的歌：”永远不休息，永远不休息’“反映了一个时代的背景。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甘丹张弘刘晋锋实习生刘若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