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和平　所以收藏

　　被誉为“中国民间收藏第一人”的四川“有钱人”樊建川接受本报专访：

　　为了和平　所以收藏

　　文/图　本报记者　李静睿

　　樊建川太忙了。在记者到达成都的当天，他的日程安排是:陪同国家旅游局副局长参观“博物馆聚落”施工现场；接受两家媒体采访；为第二天成都市市委书记李春城的视察做好准备；研究博物馆的工程计划表……

　　在成都人的心目中，樊建川是“有钱人”——他的建川房地产公司是成都小有名气的民营企业之一，但樊建川更为看重的却是另一个身份，“中国民间收藏第一人”，而且，他还将拥有中国、也许是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聚落”——25个分馆，由25个世界一流设计大师设计，占地500亩，超过1000万件藏品。8月15日，中国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他的“建川博物馆聚落”将有5个与抗战相关的分馆先行开馆。

　　在从大邑县安仁镇的施工现场回成都的路上，48岁的樊建川接受了记者专访。采访地点是他那辆奔驰S320，这也许是在生活细节中唯一能体现他“有钱人”身份的东西，但如果要算上他所拥有的那些藏品，樊建川富可敌国。

　　从一种纯粹私人的爱好，变成了对历史担负的一种责任。

　　【画外音】樊建川祖籍山西，父亲曾投身地方武装，投诚共产党后，加入八路军，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以及抗美援朝，退休前是四川省宜宾市的一位小干部。樊建川1957年生于宜宾，“当过知青、当过兵、教过书、做过官”，官做得最大的时候，是宜宾市实权在握的常务副市长。可是，在官运最为看好的1993年，樊建川下海经商，来到成都。

　　记者(以下简称“记”):我知道你做收藏已经做了二十几年，有现在的规模与成就，当初想到过吗？

　　樊建川(以下简称“樊”):没有，我最开始收藏的时候是在1979年，那个时候就是因为兴趣，主要就是做跟抗战有关的收藏。我的父亲、我的岳父都是老八路军，直接参加过抗日战争，家庭的影响是开始收藏的很大因素。

　　最开始就是从亲朋好友那里搜集，那个时候这些东西没人要，也不值钱，老报纸、明信片什么的，我都是论斤来买，一斤好像就几块钱，搜到后随便堆在床头。后来渐渐发现，我的日军文物是全国第一，国民党军队抗战文物是全国第一，美军在华文物也是全国第一……

　　渐渐地，收藏对我来说，变成生活中不可躲避的一部分，它从一种纯粹私人的爱好，变成了对社会、对民族、对历史担负的一种责任，这种责任一旦背负，就再也无法抽离。

　　记:你曾经官至宜宾市常务副市长？那个时候主要负责什么？为什么想到辞职？

　　樊: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不想做了。做官一眼就看到底，而且官员收入不能支撑我的收藏。我现在的公司已经算得上比较成功，生意上赚的钱我可以全部投入到我的收藏上去。如果只是做生意，我已经几乎不用动什么脑筋，就可以做得很顺利，但我现在做的事情(指收藏)很难，太难了。

　　我从日本买回来的旧军装，卢沟桥博物馆死活要了一套过去。

　　【画外音】因为收藏，樊建川出了名。“我是不是应该找个替身？”在一次急急而就的晚餐桌上，终于稍微放松下来的樊建川开玩笑地问自己的下属。他说，就在这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内，已经有四拨中央台的记者和三家日本电视台采访过他，“简直是吃喝拉撒都被拍下来了”。

　　记:讲一讲你去日本淘货的经历，那个时候资金已经比较充足了？

　　樊:那是在1997年、1998年吧，那时手里已经有了一些钱，国内保留下来的日军的东西其实是非常少的，比什么明清的文物难找多了，因为日军在中国的时间不算长，所以就想到去日本买。我当时发动了一些留学生、一些文物商人，还有几个日本老兵，把当时能在文物店、旧货店买到的老照片、军人遗物全买回来了，我那一次买了一千多件，用集装箱装回来的，价钱也相对便宜，一本日本当时宣传战争的旧画册，一般折合人民币一千元，但现在价格就很难讲了。

　　我自己就去过一次日本。那之后，我建立了一个供货渠道，以后都是用电话传真联系，他们在那边一旦有货，立刻就会给我发过来。我从日本买回来的军装，卢沟桥博物馆死活要了一套过去，我说你们自己不是有吗，拿我的干什么，他们说他们那套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不是真货。

　　记:你买文物都是这样“扫荡式”的？

　　樊:我喜欢一下买光。比如我买“文革”时期的镜子，就是去华北、东北的乡下，到村子里敲锣打鼓地喊着“旧镜子换新镜子”，而且一面镜子补200块钱，老百姓当然非常乐意，我为“文革”的镜子特意设置了一个博物馆，目的是“以史为镜，以史为鉴”。

　　像抗战时的国民党徽章，我有5000多个品种，是全国第一的；美军在中国的东西我也是全国第一。我曾经买过美军的一个黄色帆布包，里面有个女人用的粉盒，我们都想不出这是为什么。后来陈香梅来了，告诉我们，当时美军想“勾兑”(成都话，意为追求)西南联大的女大学生，都喜欢送舶来品。当年陈纳德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就是这种粉盒。

　　记:你的藏品超过1000万件，你来得及熟悉它们吗？

　　樊:我每天都会和我的藏品待一会儿，重要的藏品我全部都很熟悉。我的藏品中有14件属国家一级文物，比如有一张张善子先生的《飞虎图》，是我在拍卖会上用七万八的价钱拍回来的，后来陈香梅想买走，她对我说，我给你加个零，78万，而且是美元，但我说，这已经是国家一级文物，不允许卖到国外去的。

　　记:你收藏了二十几年，你的藏品会卖吗？

　　樊:不卖，一件都不会卖，真正做收藏的人不会卖自己的东西，我最终会把这些东西都捐给社会。

　　我希望来参观的人是对历史有一些感悟的人，是真的来看文物的。

　　【画外音】2003年，樊建川在大邑县安仁镇征地500亩，开始兴建“建川博物馆聚落”(以下简称“聚落”)，按照规划，“聚落”共有25个分馆，在目前已经担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建筑系主任的华裔建筑大师张永和的策划下，25个国际一流大师为“聚落”进行设计，其中包括马国馨(毛主席纪念堂设计者)、切斯特·怀东，(原美国国家建筑师协会主席)、矶崎新(巴塞罗那奥运会专用体育馆设计者)等在建筑界鼎鼎大名的名家。按照樊建川的规划，“聚落”的所有分馆将在明年10月正式开放。

　　记:你的“博物馆聚落”现在已经投入多少钱？

　　樊:现在前期已经投入了接近2个亿，估计最终要投入5个亿，在已经投入的这些钱里面，只有800万来自银行贷款，别的全是现金，所以资金方面当然非常吃紧，后期准备多贷些款，但银行方面并不是非常愿意借钱给这样的项目。

　　记:你对“聚落”的前景看好吗？

　　樊:我想博物馆最终是要赚钱的，而且是赚大钱。在“聚落”里面除了门票收入之外，还有类似“王保长旅馆”之类的商业收入，我计算过，每天能有一两千人来博物馆，我们就可以赚钱了。

　　但是就我私人来说，我并不希望过多的人来“聚落”，特别不希望那些只是来看希奇的人过来，我很担心“聚落”会变成一个打麻将的地方，因此“聚落”的消费是中档偏高一些的。我觉得“聚落”，特别是抗日这一部分的博物馆，给人的应该是一种非常庄严、而不是轻浮的感觉，我希望“聚落”是个文化领地，相对纯粹一些。因此我希望来的是对历史有一些感悟的人，是真的希望能走进那个时代，是来看文物的，而不是单纯来旅游放松的。所以我也很担心，怕把这个项目做“水”了。

　　记:“聚落”吸引了这么多国际一流的设计师，这是很惊人的。

　　樊:主要还是因为这个概念吸引人，所以很多大师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还有很多想来设计而没被满足的，这些人以前设计一幢建筑就收费几百万，但这次帮我设计博物馆基本算得上是免费的。像矶崎新，仅仅收费15万元，这笔钱连他多次往返日本中国间的机票都不够。

　　这次大师们和我交流后，都提出了非常好的概念。比如，我特意为汉奸们设置了一个“伪军丑行馆”，开始没有设计师愿意给汉奸设计，怕染上恶名，后来是台湾设计师王维仁主动与我联系。他在台湾有一些亲人、朋友曾为伪政权工作，所以对汉奸的心态了解得比较多。他最后给出的设计理念是“囚笼般的生活，灰色的人生”，因为他眼中的汉奸们就是如此。

　　再比如设计“文革”馆的设计师比较年轻，他对我说他看不懂“文革”，他印象中的“文革”是倾斜的，所以他设计的作品从房子到地面全是倾斜的；再比如，我有一个馆专门收藏“文革”时期的镜子，设计师就把馆里设计成一个满是镜子的迷宫，参观的过程同时也是走迷宫的过程。

　　记:你的“博物馆聚落”得到很多名人的关注。

　　樊:这和我个人无关，主要还是这件事本身有意义。刚去世的启功老人先后五次为建川博物馆题词，分文不收，我们的“为了和平”几个字，就是老人题的。老人的绝笔也是为博物馆题的。今年年初，启功老人在北大医院给我们写了“成都建川博物馆”，不久之后老人就陷入了昏迷。

　　国民党馆的馆名是连战题的，援华美军馆则是陈香梅题的。

　　我们永远是一衣带水的邻居关系，这是改变不了的现实。

　　记:你收藏了大量抗战文物，又去过日本，对日本人的感觉是怎样的？

　　樊:首先，日本侵华从性质上来讲，是很恶的恶性，这是不可抵赖的。现在的问题是，日本人在很多事情上干脆不认账。为什么不认帐呢？因为日本人耍赖，说我们证据还不够。日本人说你把名单拿出来，你说有多少万人受害，你把名单拿出来。所以，我们有责任做一些收集文物、资料的工作，得到更多历史的细节，这样我们才能让日本人无可抵赖，真相是双方对话的基础。

　　现在的中日关系非常让人担心，因为我们永远是一衣带水的邻居关系，这是改变不了的现实。现在的调查表明，中国民众对日本人的厌恶在增加，而日本民众对中国人的厌恶也在增加，这说明双方的民间情绪已经到了非常激化的程度。而且民间的情绪最终会影响到政治层面的决策，所以我说这是非常危险的。

　　我做了一个日军馆，里面有很多照片是从日本人的视角来看战争，我希望我的抗日博物馆不仅中国人能来看，日本人也能来。

　　记:能不能谈谈你的生活？

　　樊:生活没什么好谈的，最喜欢吃面条，吃饺子就是过年。我太太是公务员，女儿在加拿大读大学。有些有钱人闲暇喜欢打高尔夫，我喜欢搞收藏，研究历史，其实是一样的，都是爱好。

　　图:

　　抗日博物馆中的援华美军馆效果图。

　　成都民营企业家樊建川在为参观者讲解。

　　汉奸馆效果图，意为“囚笼般的生活，灰色的人生。

　　张善子的《飞虎图》。

　　晋察冀边区的一支抗日游击队。

　　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

　　白求恩在做手术。

　　在日本的中国战俘。樊建川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