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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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平

　　七爷的老伴过世了，谁也没有想到七爷会哭得那么伤心，他说:我对不起她呀！

　　大家都知道七爷说的“对不起”指的是什么:老两口一辈子就没有在一起住过。

　　说起来这也是包办婚姻把人害的。七奶当年是以童养媳的身份进入七爷家的。七爷那时虽然还小，但他已经开始不喜欢七奶，经常变着法子欺负她。家里人说:这是你的媳妇呀，你为啥欺负她？七爷就撇撇嘴说:谁要谁要去，我才不要她呢。

　　七爷16岁、七奶14岁那年，父母强迫着给他们圆了房，但第二天早晨一看，“新郎”却睡在外面的柴禾堆上。以后任父母打骂，他死活也不肯上“新娘”的床。老人们叹了一声:作孽呀！以后就由着他去了。

　　七爷18岁这年，跑去当了兵。他跟着解放军打了不少胜仗，但他本人既没有挂彩，也没有立功，几年以后就那么平安地回来了。

　　有人说当兵三年，见了母猪都亲。家里人寻思七爷这回该喜欢七奶了吧，可是没有，七爷仍不肯去七奶的房间睡觉，几年没见面，也不肯和她说一句话。

　　七奶除了以泪洗面，别的本事一点没有。她越是这样，七爷越不喜欢她。

　　父母在时，天天都为这事唉声叹气，他们甚至让别的男人悄悄对七爷进行考验，结论是他一切正常。特别是七爷后来和外村的一个小寡妇私奔了一段时间，就更证明他是个完整的男人。

　　眨眼，父母先后过世，再没人来管七爷的事。七奶看看无望，便想方设法过继了一个孩子，当宝贝一样养着。

　　后来有人曾劝七爷，实在不行，你们就离婚吧，不然这算什么。

　　七爷想了一想说:不能离，我丢不起那人，也对不起父母。

　　再一眨眼，七爷和七奶都已老了。继子已经长大，和七奶住在一起；七爷呢，还是住在另一间房子里。

　　每天早晨，七爷都会早早起来，他打一只鸡蛋在碗里，然后用开水一冲，把它喝下去，接着就村里村外地去溜跶；然后回来喂牲口。这时七奶已把饭给他端进他的屋里，他吃罢喝罢，把碗一推，七奶就去收走。但是两个人仍然不说话，甚至都很少对看一眼。

　　有人问七奶，他对你这样你怎么还伺候他？七奶叹一口气:“这都是命啊，这是我哪辈子欠了他的，我就当他是我爹吧。”

　　那天夜里七奶忽然死了，七爷听了怔了半晌，然后就嚎啕大哭起来。

　　七奶死后，七爷明显见老，过了没两年，他也撒手人寰。

　　继子听了村人的话，把老两口的尸骨合在了一起，埋成一座大坟。

　　这一回，七爷七奶总算住在一起了。不知他们在地下是否能够亲热。反正那座坟堆给他们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