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失败的妈妈”

　　编前：

　　中考录取马上就要发榜了。在许多家长心里，中考是检验父母教育成败的试金石。

　　闻皓是一位自我感觉很失败、对自己的教育充满问号的妈妈。读着她的来信，就能感到字里行间的沉重。孩子的学业和成长始终是家长心头的重负。

　　我们邀请“青春热线”两位咨询员进行了探讨。相信还有很多父母都有类似的疑惑和苦恼，如果你对闻皓有好的建议和意见，或愿意把自己的故事和大家分享，欢迎积极来稿参与讨论。

　　奇迹为什么没有发生

　　人人都盼着奇迹发生，但是就像中大彩一样没有可能。儿子的中考分数出来了，虽然月底才发榜，但是比照以往各校录取分数，我知道他只能选择一所民办高中了。

　　其实考前我们都预计到了这个结果，因为所有的模拟考试成绩都差不多。复习最紧张的时候，他经常早上不想起床，央求我写个假条去给老师，他不想上学了。我很难过，但是没答应。我怎么办？让他不参加中考，他才15岁，能干什么呢？

　　何况，他自己也不接受考不上高中的后果，不想上技校或者就业。问他，知道技校职高都学什么吗？知道，叠被铺床！如果上了技校，他可能比现在更灰暗。

　　失败感笼罩全家

　　全家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阴影里。大家都在表演着互相安慰、互相打气。但事实上，失败感在三个人的心里，掩藏得并不巧妙，没有人能够解脱，我并不比儿子更有力量。就像天上一块快要下雨的云彩跟着我们，我们走到哪里云彩就跟到哪里。

　　尽管儿子说过：“妈妈，我高中时再努力。”但是这只是为安慰我而挤出来的一句话，我知道，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努力。他很泛泛地总结说，我就是不用功，不爱学习。就像很多老师的结论一样，不能进一步实质而具体，这个层面上的表达抽象、无力，也不代表他的真实想法，对他对我不会产生意义。

　　更多的时候，他表现出灰心丧气的一面，他对那个民办高中有很多疑虑，都懒得去那个学校实地去看看。有时候，我会问他，你将来想干什么呀？他说，没想过。唉，到哪个学校都是混了，我混个一般学校，将来混个一般工作，混呗。听得出来，他对自己的期望值一定不是混，他一直希望能考上一所更好的高中，他对“混”的说法自己就不满意。

　　假期，他沉浸在电脑游戏、踢足球里面。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点儿自信和自尊，才有点儿乐趣。

　　我儿子不聪慧，也不用功。听说好多同学经常作业写到半夜，他几乎一次也没有过。我实在也不忍心逼他每天只睡5个小时。他的学习成绩永远居于中下游，离最好的阵营很远，但也不是最差的，甚至还有点儿看不起最差的，我猜这个位置比较安全。他比同龄人单纯和幼稚，心地善良、简单，不学习不考试的时候，非常快乐，喜欢交朋友。没有网瘾，没有早恋。老师说：从不调皮捣蛋，但是也从来不举手发言。跟我很多话不说，走到外边要距离很远，但是也没有到关系恶化的地步，回到家里偶尔拉着我的胳膊撒撒娇。是不是还有母子像我们这样呢，我们是不是有代表性呢？

　　我想推开每一扇门

　　我深深陷入自责当中，感到作为母亲的失职，我的教育真失败。我推翻了过去我的所有教育方式、理念，却不知道该如何改进，该如何帮儿子一把。我拽着丈夫一起反思，他在我的压力下被动而别扭地参与我的反思。当然，这个反思也一定是混乱的。

　　我和丈夫都是清华毕业的好学生，我们有一份还算满意、非常繁忙、压力很大、薪水尚可的工作，我们对自己的工作评价还是不错的，自视清高，人生态度也是积极的。

　　在儿子非常小的时候我们没有重视早期教育，但并不表示对儿子的期望值很低。幼儿园和小学头两年，当儿子表现得各方面都比同龄人差的时候，我们大梦初醒。于是期望值一步一步降下来，一直到接受儿子资质并不聪慧的现实。

　　现在，我们对儿子的期待并不高，不是要求他出人头地，为父母争光，或者满足父母未曾实现的梦境。但是也没有低下去，没有低过非脑力劳动这条线。所以在初中阶段，我们对儿子的期待就是，做个身体和心理都健康的人，接受一般的高等教育，有个基本稳定的工作，薪水大概能养活自己或者将来的小家庭。也许，这样的期望值也高了？非常重要的是，做父母的，我们还希望他做个快乐、幸福的人。没有基本的生存能力，他是不是就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我们没有给儿子更多的时间，跟他沟通，或者参与他的学习。几年来，他的课本“长”什么样我们都是含糊的。除了工作繁忙和事业压力，我丈夫又多出一份来自他父母的压力，俩老人三天两头要上医院，事实上我觉得他们是以闹病的方式要求得到更多的关注。

　　他很累很忙，回到家就把自己关进书房，享受短暂的个人的宁静。儿子有点儿像他，一回家就进自己的屋子，把门一关。惟一在厅里游荡、魂不守舍、想推开每一扇门的就是我。

　　事实上，我和丈夫的不作为不一样，我非常想进入儿子的世界，想跟他沟通，却不得其门而入。跟他聊一聊同学朋友，他就像挤牙膏一样会说一两句。问他对什么事情的想法，就是没有想法，随便。要他决定一个事情，他会说，我不知道，你定吧。假期里希望他读一读书，他摆出辩论的架势说：“你跟我说说，这些书到底都有什么好处！”我一看那架势，我有一句来言，定有十句去语等着。我就一句：“我说服不了你，那我就强迫你读吧。省得你将来长大了埋怨我。”

　　他会当面顶撞我，然后也去读，每天告诉我读了多少页，算是对我进行事实上的妥协。但我知道，他没有从读书中得到乐趣，这不是他需要的，他只是在完成妈妈的作业而已。

　　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爸爸是缺位的，妈妈是过度关注或者是错位的，反正是不对。因为不仅仅是考试成绩，更重要的是儿子的灰色情绪，我怕他积郁在心，前面还有更可怕的考验在等着他。未来的高中三年，一年紧似一年。我能跟他说，你可以不参加高考了？我既不能养他一辈子，也不能代替他生活在未来，他如果现在轻松了，将来会更沉重。

　　他为什么不用功呢？因为学习没给他带来乐趣，因此他没有动力。也许他尝试过用功，白费劲，成绩提不上去，便选择放弃。他没有从学习中获得奖赏，没有获得自尊和自信。

　　我们曾经把家长的责任，通过货币形式转移给了家教老师。每当他去家教老师家上课，我们都心里松一口气，觉得我们尽责任了。家长还能怎么样呢？

　　怎样做才是对的

　　临考前，有一天他表情暗淡地跟我说：“妈妈，当学生真没意思，就是学习考试、考试学习！”他很严肃，没有撒娇的意思，声音低沉，眼神无力。我心里咯噔一下，狼真的来了。再往下，就该是人活着多没意思了。

　　这就是我一口一口喂大的，看见我下班蹒跚着扑进妈妈怀里的儿子。我生他没跟他商量，可是生他决不是为了让他到这个世界上受苦受罪的。

　　面对儿子的问题，我束手无策。傻呆着不知如何应答。

　　隐约记得我后来说，你不是数学很好吗———可能根本解决不了他的问题。

　　我们要怎样改变，才能消除他的灰色和冷漠？怎样沟通才是对的，怎样说？怎样做？

　　我担心他的心理状态进一步恶化，我担心我没有能力使他解脱并成长。

　　在他高中三年中，如果某一天他再要求我写个病假条不上学了，我该答应吗？他希望整个暑假都玩儿，抱怨我安排家教，我该答应他吗？他完不成作业读不完书，我是该给压力，还是不给？

　　我该跟他讨论崇高的人生理想，还是现实的就业压力，或是压根儿不提将来？我是该限制他玩的时间还是不限制？当他再次诉说“当学生真没意思”甚至“人生真没意思”的时候，我该怎么回答？我是该说出：“是啊，人生有的时候是挺没意思的”，还是什么？

　　我确实在怀疑我所有的东西都是错的。怎样才能在推翻以后再建立？我真的很想自学心理咨询，对自己进行心理咨询，然后对儿子。他还来得及等待妈妈的成长吗？

　　作者：闻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