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 房

　　公元1986年的春天，我们家要盖房了。

　　在乡下，盖房子是大事。备足砖瓦木料不说，关键还得有钱。我们家当时住的房子是地震那年盖的。四破五，要说也够宽敞。可因为当时手头紧，许多木料都是将就的。檩架细得可怜，房柁是榆木的，还没等干透，就凿吧凿吧安到房架上了。那个时候容不得讲究，只要能把房子支起来，有地方住，就行。可几年以后，房子的破旧就显出来了。夜深人静的时

　　父亲郑重其事跟我谈了次话，他说要翻盖房。钱是父亲的，我却舍不得。我说，修补一下不行吗？挑了房盖只换一下柁木檩架不行吗？父亲那年已经五十多岁了，我不想让他晚年太辛苦，希望他自己手里能留几个钱。可父亲说，房子不只是木料的问题，山软，都是泥坯的，再换木料恐怕都撑不住。地基矬，一到夏天屋里的地总是湿的。还有一条更重要的，父亲说。眼下只有两个屋子能住人，小弟初中毕业以后再不想上学了，他肯定结婚早，我想新盖的房子能有你一间屋，你一天不出嫁，这里就是你的家。

　　父亲还说，趁着我现在还有力气，要把你的事打算好。将来爸爸老了，再想帮你也帮不动了。

　　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因为做着作家梦的缘故，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嫁人。村里人看我的目光都有点怪异，只有父亲一直以我为荣。

　　这些深层次的缘由村里人看不懂，父亲也不要他们懂。村里人只当父亲有钱了，要盖大房子、好房子。备料时我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不时提醒父亲，柁檩不用红松的不行吗？椽子能不能用些柳木的？可父亲牢记上次盖房的教训，一定要把盖房子的事当成百年大事来做，一点也不疏忽和马虎。

　　这层七间大瓦房，连工带料一共花了四万五千块钱，还不算父亲和母亲整整一个春天投进去的工时。可父亲脸上的笑容，是天底下最灿烂的笑容。父亲灿烂着我也灿烂着，我打心眼里佩服父亲，觉得他是一个有远见的人。

　　母亲经常自豪地说，日子再穷，没有过不去的时候。她指的是没跟别人借过钱。跟别人借钱的日子，是过不去的日子。因为父亲有手艺，因为父亲的手艺能够很容易地生出钱，所以他们都把手艺看得重。

　　父亲还说，怀里揣金，不如手艺在身。除了手艺，父亲还崇尚学问。因为弟弟不想上学，让父亲很伤心。父亲经常说，他这两儿两女，只要谁想上学，上到哪供到哪。和大哥同龄的人，很多人都目不识丁，可大哥与为数不多的几个干部子女读到了高中毕业。父亲本来寄希望于我，觉得我能考上大学。可我偏偏痴迷于文学，觉得上学如同枷锁，渴望早早步入社会体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