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趣的人是可怕的

　　冉云飞

　　生活艰迫，浮生不易；名缰利锁，诸种羁绊，浃肌蚀骨，追逼人往一种定式里走，一个模子里钻，而不知浮生何求？几十年光阴，晃眼电逝，真是“青春背我堂堂去，白发欺人故故生”。殆苟活一生，未能体味到生之乐趣的人，不知凡几？这样看来，那些寻得一己之生趣，沉溺于小我之癖好，追求自己生活之特色的人，不仅稀有，更属可爱。

　　近年来，社会生活稍有多元的迹象，必有相应之呈现，人之面貌不再像此前那般千篇一律。有人嗜游戏，有人爱玩物；有人喜行万里路，有人偏读万卷书。诸般偏好，理应得到相当之尊重。或有嗜痂者，亦有逐臭夫，商人们会弄出一个“个人偏好”来满足他们。别人的选择，个体的喜好，自是不由你来规划，当由他来做主。波音、空客造飞机固非丑闻，但却不是什么新闻，正常到可以忽略不计。但现在却一下子爆出二十多个热爱造飞机的家伙，而且都是农民，这是令人颇感兴味的事。农民这个尚未与市民一样获得完全同等待遇的身份，与飞机制造者的标签掺和在一起，足可以让人产生许多怪异的联想。对思维遭惯性胶着，而想像力逐渐萎顿的人来说，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挑战。我自己来自农家，没有什么身份歧视，想像力也不算坏，但对农民造飞机还是有点好奇。

　　这二十几个造飞机的人，文化程度都不高，但他们对造飞机的痴迷程度令人心醉。文化不高的人，有时说出的话来，更近于常识。他们当中似乎没有一个说那些不着边际的大词，即“我造飞机是为了国家的强盛”“给飞机制造工业添砖加瓦”等。要换了是那些文化稍高的半瓶子醋，以装疯卖傻为乐，却另有并不高明的企图，这样的人，在于今熙来攘往的利益追逐中，并不鲜见，他们以国家利益为幌子，却以中饱个人私囊为鹄的。二十几位飞机制造者中，成都温江的“周飞机”最为有趣。他有不错的他嘲本领，更有较高的自嘲功夫，这是成都人乃至四川人两项最为典型的特长。他认为自己造飞机，和别人打麻将一样，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打麻将的人多，而造飞机的人少，因而他感到一些不被理解的孤独。他是个大胆的人，用开拖拉机的技术内涵来开飞机，用铁人王进喜创造条件也要上的蛮劲，来培植自己这个费钱耗时的癖好。好像这样严重乃至“病入膏肓”的爱好，也没让他家庭解体，乃至厨烟不继。当然，领教一些老婆大人的抱怨，这样的副产品，像药物的副作用一样，是无法完全根除的。不过，在毒性大到危及生命时，我想用药者便会自然停止。周尚元目前好像还没有这样的尴尬，倘若有，生活会教他用最朴素的方式解决好的。这让我想起80年代那些到处打秋风，四处流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诗人，在伊沙“饿死诗人”的狂吼中，很多人都不再神神叨叨，恢复了对基本的物质生活的热情，乃至有钱便是娘。有些不是深入骨髓的爱好，就像感冒一样，会自动痊愈，诗人消失的速度比短跑名将格林还快，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最令我赞赏的，是这些飞机制造者对自己热爱的事情的痴迷程度，像马丁·路德·金一样，“我也有一个梦想”。但怎样实现自己的梦想，这里面不能没有成本考量。所谓成本考量，并不只是要花多少钱。而是说，如果你稍切实际点，那么你这爱好应该叫梦想。而不切实际的东西，当然叫幻想。虽然幻想也是你的权利，但我还是说，这样玩，就会玩得越来越孤独，而且现实压力也特别大。因为没有足够的物质支撑，是不可能玩造飞机这样高投入的游戏的。换言之，除了要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外，要过上自主而有尊严的生活，有趣是必不可少的衡量标准。中国有趣的人不多，懂得欣赏生活的人也少，其中原因之一，便是我们教育的无趣。仅仅追逐考试成绩，以为考分可以包打天下的教育，令人反胃，培养出来的人，势利得让人心惊，无趣得令人可怕。曾经在青春时有过的一丝梦想，也碎得像不经一掷的花瓶。一经现实的触及，就找不着哪怕仅有的蛛丝马迹，一生便像一个找不着北的无头苍蝇一样混过。有多少人回首往事时，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梦想，能不感慨万千？因为他们的一生与自己曾经有过的梦想是如此遥远，相去何止霄壤！我倒是从“周飞机”们的爱好里，看出很多人不曾有过的激情来，尽管有人会说他们傻帽。但我要说，一个人在做自己热爱的事，他就不会比你豪奢无趣的生活差多少，哪怕他只是个不那么切实际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