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乡

　　这组稿子写完之即，我专程回了趟村里。村庄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可我每次回去，都会有新的感悟。母亲种的玉米地，都成青纱帐了。这里原本是片菜园，因为种的蔬菜实在吃不了，从去年开始，母亲在大部分土地上，种了玉米。邻家有养鸡的，铺了鸡粪做底肥，玉米便长得像树一样。我们下次回家，就可以吃到青玉米了。再下次回家，就可以吃到新鲜的玉米面了。玉米垄里，套种着绿豆、爬豆、红离豆。绿豆做汤，爬豆熬粥，红离豆做豆沙。

　　家里的孩子烙饼米饭吃腻了，妈就会蒸一锅暄腾腾的豆沙馅大包子。

　　周遭的石头墙上，爬着倭瓜、瓠子、丝瓜、苦瓜。园子的南边，还种着蔬菜。有豆角、西红柿、辣椒、茄子、黄瓜。黄瓜还分早晚，这一架要下架了，另一架才刚开花。韭菜有两畦，我说妈种多了。妈告诉我，半个村的人都吃这两畦韭菜。有时候来割韭菜的人，会排着队来。有一畦葱我看着眼生，妈告诉我，是邻家的嫂子没地方种，种到我家园子里来了。我抿着嘴笑，想这可是新鲜事，找把菜吃在乡间属平常，借别人的地种自己的东西，这我还没听说过。

　　睡醒午觉后，我到村里转了转。意外地碰见了我在服装厂时的几个老同事，因为住得远，我有好几年没有见她们了。眼下她们在一家私人服装厂里打工。老板就是从过去的服装厂里退下来的，大概凭着过去的一些老关系，重操旧业。从她们嘴里知道，村里办了好几个私人的小型服装厂，都还红火。我到车间转了转，是对面厢房，有冷气，人虽不多，可也热火朝天。大厂解体为几个小厂，集体解体为个人，这有点像当年的土地承包。几个同事边同我聊天边从容地做着手里事，在她们的脸上，我甚至没有看到岁月。

　　我在大堤上遇见了放羊的三哥。三哥是从老街搬出去的，我们熟。他结婚的时候，我们还给他的新娘子头上戴过花。三哥的羊有十几只。我问怎么不多养些，俗语说，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轰着。三哥说，还要种地，多了没处放，也养不过来。我问起收成，三哥说，洼里的地包了出去，只剩下每人半亩口粮田。国家给补贴，负担轻多了。可收益还是少。化肥去年68元一袋，今年涨到了102元。过去收种都是自己劳作，现在都等着机器。庄稼人也懒了。我问粮食够不够吃，三哥对我这个问题表示不屑。三哥说，吃不了的。

　　我读高中那年，我们乡里连续三年没有高考上线的。村里就更不用说了。我高中毕业之后，乡办高中就取消了。之后连续几年，高考得中的人凤毛麟角。我在外边听到种说法，说我们村的人做买卖鬼头（聪明），念书不行。对我说话的人郑重其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应对。两千多口人的大村庄，如果都念书不行，无论怎么说都不是光彩的事。上个世纪80年代，因为村里的企业红火，我们老街有几个孩子，初中没毕业就去厂里上班了（全村有多少，我没统计过）。有的是自愿去的，看别人挣钱眼热。有的则是家长财迷转向。我就曾经帮忙做过工作，一个小妹妹托我去劝她的父母，说她想读书。我去了没说几句话，就被她的父母“冷”了出来。她的父母说，家里还有弟弟，弟弟念书大紧。女孩子念多了书也没用，认识男女厕所就行了。

　　我在当老师的本家哥哥那里，知道今年村里考过600分的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就是从老街搬出去的，父母都不太识字，可孩子却争气得很。本家哥哥的脸上，也洋溢着喜庆，眉里眼里都是笑。本家哥哥说，这几年村里孩子的高考成绩越来越好。前年几个过了重点本科，去年谁考上了名牌大学，如数家珍。我在本家哥哥那里受了感染，一个晚上都兴高采烈。原先我以为，只有像我这样嫁出去的女儿，才会关心村庄里的人和事，原来关心的人真不少，只是我不知道。

　　对于女儿来说，哪里有父母，哪里就是家。小家，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