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冤家,走了一个

　　我大学的时候,外公真的过世了,外公的丧事是在祖屋里办的,外婆始终呆在二楼,没有下来。那天以后,外婆的嘴里再没出现过外公的名字,但是那些诅咒和谩骂消失得干干净净以后,一向精神矍铄的外婆也好像老了好几岁。

　　街坊都说,外公和外婆是对冤家,从我还没出世起,他们就已经离婚,在那时“离婚”还是一个新鲜词,所以他们没有公开,各自占据祖屋的一个区域,外公在一楼开了家镜子装饰点,

　　这样吵吵闹闹了好多年,到我懂事的时候,已经很少有人家在镜子上描花了,外婆和外公也似乎吵累了,只是外婆还不忘在经过一楼时,狠狠地“呸”上一声,低声骂上几句,外公也懒得还嘴,只是翻翻白眼,嘴里咕隆几句算数。没多久,身体大不如前的外公就被大姨妈接到家里去住,外婆依然住在祖屋里。然而距离并没有冲淡他们俩的愤怒,天隔一方的外公和外婆依然坚持不懈地每天在我们面前骂着“这个老不死的,我看阎王爷先接哪个,看谁得个好死。”相互的诅咒成了他们俩每天最热衷的话题之一。

　　我大学的时候,外公真的过世了,外公的丧事是在祖屋里办的,外婆始终呆在二楼,没有下来。那天以后,外婆的嘴里再没出现过外公的名字,但是那些诅咒和谩骂消失得干干净净以后,一向精神矍铄的外婆也好像老了好几岁,话语一下少了许多,即使说话,也会讲话讲到一半,突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接下来是难堪的沉默,渐渐的外婆的话更少了。

　　就在那年的七月半,我回到老家。一直以来,外婆都会烧6堆纸钱,每烧一堆都会念着:“×××,我给你烧点零花钱,打麻将的时候用哈。”可是那年,外婆烧了七堆纸钱,在最后一堆纸钱面前,她什么也没有说,站在那里看着纸钱烧完。去年过年回家,快80岁的外婆已经听不见我说什么了,虽然还是每天去买菜,但妈妈他们总是让小保姆悄悄在后面跟着,上楼的时候,小保姆会装着突然遇见外婆的样子,把已经疲惫不堪的外婆扶上楼。现在外婆最爱说的话题就是,“活那么多年,也赚够了。”奇怪的是,在她嘴边消失了8年的外公的名字又重新回来了,“要是那个老不死的没死,看到我这个样子不晓得得意成哪个样子,老了,不中用了!”

　　阿姨说,他们在外公的墓地旁边买了块地,是帮外婆买的,几年前阿姨们也在旁边为外婆买了地的,后来被外婆知道了,大闹了一场,所以现在是瞒着她的。阿姨顿了顿又说,“其实外婆恐怕也还是知道的,唉,老都老了,没什么不可以原谅的,到了下面,就算是吵架,也还可以有个伴,总比孤零零一个好。”

　　那天,阴历七月半,我在街边,看见别人烧纸钱,突然想到了外婆的第七堆纸钱,不知道今年外婆是不是也烧了一堆,是不是还对着它沉默不语,如果要说,不知道外婆会说些什么。

　　作者：龚媛媛　来源：金黔在线—贵州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