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 铁

　　树叶形的身，光溜溜的底，长长的柄，这就是烙铁。

　　看过老电影的人，留下烙印最深的，恐怕是老电影里的刽子手，用烤红了的烙铁，残害共产党人的镜头。

　　烙铁的痕迹，被我穿在身上，那是母亲缝补衣服时留下的。

　　“笑破不笑补”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现在的孩子不但不知烙铁为何物，恐怕也没见过补丁什么样。要看，也只能从老照片上见了。过去，高明的摄影师在给穿补丁人照相时，都会想法子遮藏补丁。如是合影，就叫穿补丁衣服的站在后排；如是单人照，裤子上有补丁的，就照半身的，上身有补丁的，就照侧身。这样，补丁就看不见了。穿带补丁的衣服没什么不光彩的，老照片里的毛泽东就穿着补丁衣服在窑洞前讲话；中南海里的毛泽东，睡衣上补丁摞补丁。领袖的品德风范由此可见一斑。为穷人打天下的领袖穿补丁衣服，讲究的是不忘本色，不忘民众，是俭朴的体现。老百姓穿补丁衣服，是因为穷。

　　大庆有个闻名全国的缝补厂。过去大庆人穿的棉工服里子，就是用旧工服缝补成的。我现在后悔，那些温暖了我十多年的杠杠服，都叫我捐给灾区了，留下一套压箱底好了。其实，带补丁的棉袄在老家我就穿过，当年，我就带着母亲做的里外两新的棉袄来的大庆。不做里外三新，是因为袄里子就是用旧衣服缝补起来的。这里外两新也有埋伏：絮的棉花分两层，贴身的那一层是新的，母亲说新的贴肉，暖和；外一层是旧的，母亲说旧的密实，压风。

　　补补丁时，是一定要烙铁的。不然，补丁就补不平整。母亲这边剪着布头，那边烙铁已在火盆里烧上了。这烙铁的火候可有讲究，过了，烙煳了；不够热，烙不平。测火候的办法之一是往烙铁上吐吐沫，看起泡的样子。母亲不用，母亲从火盆里取出烙铁，只须贴近脸，就知道火候如何。这补丁也有讲究：不但是色彩要搭配；新旧也要搭配。白色衣服上补块黑补丁肯定不好看；旧衣上补块新补丁，或者新衣上补块旧补丁都不受看，所以要旧配旧、新配新。除了色彩的搭配，还要讲究对称。左膝盖一块，右膝盖没破但也要来一块；这边屁股蛋一圈，那边屁股蛋肯定也一圈。不然，前看，走道路不平似的；后看，屁股缺半拉似的。

　　岳母在我家十来年了。老人没事就爱缝缝补补。捡破烂的，在我家门口是休想捡到布头的。布头全叫老人家废物利用了。拼布头自然得用烙铁，老人家找不着烙铁，老人家学会了用电熨斗，“滋拉、滋拉”烙得挺溜。老人家用布头为自己的小脚做尖尖鞋；老人家用布头做了十多双拖鞋送给子女们穿。

　　岳母最看不惯的事，是我们总洗衣服。老人家说，衣服没穿坏，叫你们给洗坏了。我前些日子，不知犯哪门子邪，竟喜欢上了年轻人穿的牛仔服。我特别看上了那种石磨蓝。那似乎磨损过的、褪了色的样子，很有内涵。我的目光就在林林总总的服装上磨，磨了大半天也没有我能穿的。我却意外地发现，精品屋里挂着一种裤角甩了边的、膝盖处磨露了天的裤子。

　　回家后，我对女儿说，不知是哪个没妈的孩子，裤子破了没人补，洗完拿精品屋晒去了。女儿说，老爸你老外了，那叫乞丐服。我们爷俩正争呢，老伴拿起刚洗的裤子，说是去家政公司熨，我说家里没烙铁可有熨斗啊。老伴说，这是为了给下岗工人创造再就业岗位。我说，你别磨矶了，你说我懒，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