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褡子

　　再穷的小屯也趁条路。我家的门前就有条路。我家门前的路常过赶集的人，肩上扛着个长方的、两头有兜的袋子。骑驴赶集的人，将人屁股卡在驴屁股上，把那个袋子搭在驴腰上，一路“得得”地往城里去了。我问父亲搭在驴腰上的，那是啥？父亲说，是钱褡子。

　　钱褡子也叫搭包、褡裢、褡膊等。我就想：凡肩扛驴驮钱褡子的人，一定是个挺趁钱的人。钱多得用袋子装，还能不趁吗？打我家门前过的钱褡子鼓鼓囊囊地，酒瓶、醋瓶、酱

　　我家曾经趁过老多老多的钱，一抱一堆的钱，只是那钱不能花了。那钱只能用来糊墙、糊棚、糊烟笸箩、糊箱子柜、卷门帘。那些钱花花绿绿的，哪地方出的都有。我见最多的钱叫老头票，是解放前夕用的。每张票额都是上万。票子上一面印着的，不知是哪座城门，门口还蹲着一对狮子；另一面上印着个人像，我也不认识他是谁？母亲说，那时候钱太毛，赶趟集，钱褡子塞满了钱也不够用，就用面袋子装钱，一面袋子钱，有时只能买一面袋子面。你不买吧，钱又不能吃，转身的工夫，一面袋子钱，连半面袋子面也买不了了。那时候，上海滩流行一首顺口溜：“急急忙忙去拉屎，竟然忘了带手纸，兜里摸出一把钞，抹抹腚沟正合适。”那些钱，现在成了香饽饽，是收藏者出大价的珍票。可惜那些老头票，都叫我祸害没了，一张也没攒下来。如果留到现在，我就成百万富翁了。

　　我在13岁之前，兜里没揣过一分钱。家里那点钱，都在父亲的腰包里。再说买什么也不用我操心，有母亲呢。给我钱怕我乱花，怕我丢。那时候各家的日子过得都差不多，谁家也没多少钱。反过来，如果谁要是兜里有大把大把的钞票，抽锡纸烟、穿料子裤、蹬亮皮鞋、下小饭馆……那就不正常了。那钱不是偷的、就是抢的，再不就是贪污的。你一臭显，派出所、保卫科该盯上你了。

　　钱褡子都很漂亮。是大姑娘小媳妇们的手艺：有的绣着龙凤呈祥，有的绣着麻姑献桃，有的绣着年年有余，有的绣着喜鹊登梅……一逢集日，男人的肩上、毛驴的背上，钱褡子竞相比靓。现在的人比手机、比汽车、比房子。那时候的屯里人，钱褡子算是一比。背着钱褡子赶集，一是说明钱褡子里有钱，能买起东西；二是看谁家姑娘、媳妇的手巧。“男人的衣，家中的妻”。老婆巧不巧，勤快不勤快，一看身上的玩意儿便知，钱褡子是一家子的脸面。

　　我认识钱褡子的时候，我钱褡子已失去了它原先的用途。它不再装钱，已成杂货兜了。但人们还是叫它钱褡子。还是愿意背着它上街。由此，不难看出人们对有钱生活的渴望。

　　我兜里有钱了，是19岁参加工作的时候。每月开23元钱。怕花冒了，就先换15元餐证。随手将餐证塞到褥子底下。过去的说法是“跑腿子的行李、大姑娘的腰”都是不能乱碰的。不像现在跳舞，搂着小蛮腰没完没了。钱褡子没拉锁，口都张张着。那时的小偷真笨，手到擒来的事都干不利索，一整就叫人抓住了。那时也很少听说钱褡子被偷的。

　　父亲说，人身上不能揣多了钱，钱多压人，叫人下道。我时常给父亲一些零花钱。背过钱褡子的父亲，用小手绢将钱包起来，小心地揣进内衣兜里。父亲去世后，我整理遗物时，打开了那个小手绢，我握着那些带着父亲体温的钱，久久地不愿撒手。我将父亲的身份证也放在小手绢里，与钱一起包好。我告诉女儿，永远保存好这个小手绢，里面的钱不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