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泪

　　我是四川大学的一名学生,我几天前看到了贵报的“夜成都·亲情坊”的“天堂里有没有大学”这篇文章,很受感动,我也想把自己的亲情故事跟别人分享。

　　每当我们提起父母的爱,大家总是倾向于把父母的爱描写得很无私,很纯洁。好像所有的父母都会为了自己的孩子不顾一切,我觉得这有点理想主义,因为父母也是人,也有着自己的各种各样的欲望或者性格缺陷。

　　我的文章很真实地记录了我的父亲。———荒原狼

　　我一直不愿意提起我的父亲，因为我所见过听过的大部分父亲，不管处于社会的什么阶层、从事什么职业，都给予了子女无私的爱。而我的父亲却不是如此。父亲是极其平凡的，甚至是平庸的。从我记事起至今，我基本上没有感受到什么叫父爱。

　　打拼的父亲

　　父亲生于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奶奶一共有7个孩子，父亲是长子，排行老三。父亲19岁那年，经媒人介绍认识了我母亲，和大部分乡里人一样，父亲和母亲没见几次面就结婚了。

　　婚后两三年，先后有了我和弟弟。由于收成越来越不好，父亲决定走出大山，去外面闯荡。父亲一直到现在仍对这一决定自豪，常常满脸得意：“我不出来，你们还能够这样读书？能够上个小学都不错了。”跟着别人学了几个月油漆工后，父亲孤身一人来到了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小镇，打拼两年后，站住了脚跟。父亲把我们都接到了镇上。当时，这可是轰动了我们全村的事，村里人都夸父亲能干，后来过年回老家的时候，很多人都尊敬的喊父亲“×老板”。

　　其实，那时，我们一家在镇上的日子过得很苦。父亲做油漆有时有活，有时没有。母亲每天大清早起来赶去镇上惟一的菜市场卖蔬菜。没有自己的房子，一家人只好窝在一个租来的阴暗潮湿的小屋子里。我和弟弟吃的穿的都是学校里特别差的，我直到初二才知道皮带是用来干什么的。尽管日子极其艰苦，那时的父亲20多岁，是充满斗志的。就像路遥笔下孙少安一样，在“平凡的世界”里憧憬着自己的未来。

　　堕落的父亲

　　我真正记事是从初中开始的，那时，家里开始做起了小买卖，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但家里的不幸却开始了，父亲迷上了麻将，有钱没钱都去赌，家里什么事也不管。父母亲开始争吵，两个人性格上的矛盾开始激化。那时，我正处在叛逆的青春期，加上对父亲不满，也经常和父亲争吵，还挨过不少打。初中3年，我几乎是和父亲吵着过来的。

　　后来，家里开了一个小食店，性格比父亲更要强的母亲是厨子，也是“经理”，父亲则成了母亲的“帮手”，主要是洗碗、理菜、煮饭和打杂。父亲仍然爱赌博，但没有了财权，只好向母亲要。有的时候父亲打牌误了生意，家里又会争吵，每次争吵时，母亲总说是她养活父亲。母亲太不了解男人了，她不知道这样的话对一个男人的伤害是很深的。父亲不善言辞，每次吵架总是处于下风。这时，已上高中的我又开始怜悯父亲了。但他确实又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至少在那些日子里。高二那年，家里实在没有钱给我交学费了，父亲当时靠运气赢了几百元刚好够我交学费，我向他开口要钱，他没有给我，可能想做本钱赢更多的钱吧。但我受到了很大伤害，整整3个月时间，我一句话也没和他说。

　　无奈的父亲

　　父亲因为一点财权都没有加上对母亲的不满，索性对家里的事都不管了。攒点钱后，就去打麻将。

　　很快就到高考了，很自然，我落榜了。后来我去另外一个学校复读了一年，终于考上了四川大学。我考上大学时，家里总共只拿得出300元钱。于是，只有再找亲戚借了。那年暑假，我和父亲回了趟老家。虽然是回去借钱，但这次父亲到哪都是红光满面，满脸骄傲和自豪。就好像是他自己要去上大学似的。

　　“光荣”地到处走了一圈亲戚后，我和父亲在奶奶那里呆了几天。奶奶给了我几百元钱，要知道，在一个偏僻的山村，几百元钱意味着什么，其含金量不亚于城市的几万元钱。那天晚上，我睡不着，借着从窗户泄进来的月光偷偷看了睡在床那头的父亲，我看到父亲闭着眼，眼角闪着泪花。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看见父亲流泪。我不知道他的泪水，是为奶奶还是为自己流的。父亲是长子，本来应该赡养奶奶的。但这些年一直没有尽到孝心，还动用了奶奶的“棺材钱”。那一刻，我明白了这些年来其实他活得也很痛苦。既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也没能尽到儿子的责任。

　　愧疚的父亲

　　上大学前的一个雨天，父亲带我去街上买衣服，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父亲在前面走着，我跟在后面。望着瘦小的父亲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一深一浅蹒跚的背影，我想起了《背影》里爬上月台去买橘子的“父亲”矮胖的背影。那是我第一次仔细观察父亲，他明显地老了，白霜已悄悄爬上了他的鬓角，脸显得蜡黄消瘦，背也有点佝偻了。我顿时鼻子一酸，泪水冲出我的眼眶。

　　现在，我已到成都求学3年了，我知道我不仅仅是为自己活着。3年来，我没有花费家里一分钱，但家里的光景依然是一日不如一日。前几天父亲来电话说打算重操旧业跟着别人出去做油漆。我着急地说到“爸，算了吧。你身体又不好。等我毕业一切就好了。”电话后，我马上为家里寄去了我暑假挣的1000多元钱。

　　前天，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父亲接的。“爸，我跟家里寄了点钱，你们有没有拿到？”父亲哽咽道“嗯，收到了。（一阵沉默后，突然传来颤抖的声音）孩子，爸没用，对不起你……”

　　儿子帮助父亲的时候，两个人都哭了。

　　这就是我平凡如土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