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要一步一步走”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9月22日15:30 南方周末

　　朝核问题第四轮六方会谈《共同声明》，重大宣示和细微计较并存，如何解读？本报专访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阎学通教授、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朱峰教授，在他们看来，“求同存异”正是《共同声明》的核心所在，而将文件精神落实于行动，就更需要各方的智慧

“路要一步一步走”

———阎学通教授、朱峰教授解析六方会谈《共同声明》

　　杜唯（采访整理）

　　朝鲜的关切

记者：“放弃一切核武器及现有核计划，早日重返《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并回到国际原子能机构保障监督。”这是朝鲜作出的一个重要

的宣示，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建设性的让步吗？

阎学通（以下简称“阎”）：朝鲜的声明也不是完全地在让步。“早日”是什么时候？“现有核计划”的定义是什么？是不是包括和平利用核能的计划？这些多少都是有争议的问题。从这一点上看，共同声明连这样的矛盾都能包容进来，很不容易，也是必要的。而整个弃核计划中最核心的一点，实际上是国际原子能机构的保障监督，但这恐怕也是最困难的一点。

朱峰（以下简称“朱”）：首先要明确，《共同声明》不是具有完全约束力的国际协定，其效力是有限的。但另一方面，它也是朝鲜近年来首次对国际社会作出承诺，具有义务约束力。这确实是近10年来朝鲜在国际多边谈判中最严肃最认真的一个承诺。

记者：朝鲜的关切在于两方面：安全、能源。在这次的共同文件中，美国承诺给朝鲜安全保证，各国原则认可朝鲜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同意讨论援助朝鲜一个轻水反应堆以及其他能源，这也原则解决了朝鲜的能源关切。这对朝鲜似乎可以说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朱：只能说是保留了这样一种可能性。朝鲜有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这反映的是除美国外与会各方的共同诉求。但是朝鲜也做了一些让步，他们没有再坚持要先获得轻水反应堆，然后才弃核，就很不容易。

这次谈判中，朝鲜的基本利益得到了五国的承诺，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会谈以温和的方式放弃了对朝鲜的孤立和制裁，对改善朝鲜国际环境和国内经济的意义重大。

阎：关于提供朝鲜轻水反应堆的问题，美国承诺会在适当的时候进行讨论，但什么时候美国会觉得时机“适当”呢？从这个措辞我们可以看出，双方的诉求差异仍然存在，并没有达成一致。但是它至少为问题的解决赢得了时间，而历史总会向各方提供机会的。

　　美国的保证

记者：《共同声明》中，“美方确认，无意以核武器或常规武器攻击或入侵朝鲜。”这是美国第一次对此作出书面的承诺。

朱：这个书面保证，其实只是履行了美国在2003年11月的亚太峰会上对朝鲜已经做过的保证。不过多边会谈声明的形式，跟朝鲜期望的“双边协定”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阎：美国说的是“无意”打击，如果将其理解为“不打击”的话，大概布什政府也做不到。“无意”可以理解为“没有这个想法”，你不挑衅我就没有这个想法。

伊拉克战争的最终解决还遥遥无期，飓风又给美国制造了这么大的麻烦。布什政府现在受到的最大批评就是只关注战争，而不关注国内民生。所以在他3年的任期内，打击朝鲜是做不到的。而朝鲜也急于改善国际环境，争取到国际援助以改善国内的经济状况。

朱：没错！朝鲜已经没有退路，布什政府也希望解决这个困扰美国3年的僵局。所以双方在坚持基本诉求的基础上，都显示出了一些松动，表现了灵活性。

记者：美国此前一直强调，朝鲜放弃核计划，必须是“完全的”、“可核查的”和“不可逆的”，而在现在的《共同声明》将其表述为“以和平方式可核查地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少了“不可逆”，多了“和平方式”。

朱：美国的要求，其实现在都体现了。如果朝鲜放弃核武器与核计划，重返《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接受核查，那它的核计划也就不可逆的了。

记者：《共同声明》提到了朝美和朝日关系正常化要分步骤解决。朝美关系和朝日关系，相互联系，也各有其难点。其中任何一个关系的正常化，都会极大地促进另一个关系的正常化。但是朝美关系面临着除了朝核问题之外的全方位的矛盾；朝日关系中，日本人质问题也是多年未解。如何看待这两个关系正常化的前景呢？

朱：美国在2003年后就不再提朝鲜是“邪恶轴心”，但是国内对于朝鲜人权问题关注的声音很强烈，这也决定了朝美双边关系正常化仍然不会很快发展。

而人质问题首先是日本的国内问题，所以小泉在这点上的态度很强硬。最后的声明只是用了“悬案”两个字，说明日本把这一问题带到朝核会谈中来引起了其他各方的不满。

阎：这可以看出，《共同声明》中的每一句话都有相当大的回旋余地，所以我不太愿意说“双方都做出了让步”，而更愿意说“双方都进一步表达了和平解决问题的意愿”。

　　中国的努力

记者：在《共同声明》中，“中国”出现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毫无疑问，《共同声明》本身就是中国努力的结果。

朱：毫无疑问，这次会谈取得的阶段性成果是中国努力的结果。作为主办国，中国显示了外交声誉和外交能力。美朝双方如此对立，中国却使态度强硬的美国采取了灵活的方式，使面对重重困难的朝鲜下定决心弃核。可以说，这次谈判中，美国的利益诉求后退，显示的不是美国意志的主导，而恰恰是中国与五国协调主导的结果。

阎：中国之所以在这次谈判中取得重大外交成就，最重要的就是实现了“存异”。外交调解中“求同”是一种方式，“存异”也是一种方式。在各方分歧这么大的时候，还能达成共同声明，必须使得各方都接受并允许这样一个事实———“对方与我有分歧”。

而就中国而言，与我国接壤地区的紧张局势得以缓和，经济发展和平环境得以维系，中国作为一个大国承担的国际责任得以充分体现。胡锦涛主席在联大上也是这么说的：我们不仅要承担经济责任，也要承担国际政治责任。

　　从承诺到行动

记者：《共同声明》确定了“承诺对承诺，行动对行动”的原则。而目前来看，六方只是解决了承诺的问题，从承诺到行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具体的问题要解决。对于《共同文件》的阶段性成果，以及其对下一步行动的助益，应当如何看待呢？

阎：共同声明只是解决了一个框架问题，连承诺都没有达到嘛！比如路线、时间、核武器核计划的定义、核查的方式主体等等。这都是以后的谈判要解决的问题。后续谈判不可能顺利！这么多的矛盾分歧决定了今后的谈判一定是艰苦的，甚至有可能会更艰苦。当然，艰苦并不意味着没有结果。

朱：六方会谈进行得这么艰苦，时间这么长，正是因为“朝核问题”不光是一个政治、外交、军事上的争端，同时也有经济利益的分歧。这些利益长期得不到平衡与协调，才使得问题解决起来这么复杂。

这次的《共同声明》以书面的方式，确定了各方政治、军事和经济利益协调的框架，达成了一个重要的基本共识。否则，所有其他协议、方案都无从谈起。但同时，《共同声明》也只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现在的《共同声明》，首先最大程度上协调了各方的利益诉求。网络上有些评论，说朝鲜是最大赢家，我实在没有办法赞同。会谈能够顺利前进，恰恰是因为其保证了各国的利益。但是另一方面，分歧仍然存在。这样一个原则性的共识，既没有勾勒路线图，又没有确定时间表，更远远没有设计细节，所以我们不能对它过于乐观。之后谈判的道路还很漫长，但起码现在有了新的起点，之后会有新的高度。中国人常说“路要一步一步走”，之后的利益争斗还是要慢慢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