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征和他的油画

　　一册《秦征速写选集》，久已沉湮的往事又被触动了。首先，是那作者诗一般自序之断句：“风雨沧桑八十年/弹指一挥间/幸有手中画笔/劳劳伴我此生/走到哪儿画到哪儿/写在纸上画在布上绘于墙上穹顶上/点点滴滴与心交汇交融……”读着，仿佛又见童年隐藏在我大姨家的那些老八路，和天津解放时曾在我家住过的四野的小战士。当然，更使我激动不已的则是那百余幅历史之速描。如，开篇的《民兵英雄》，不是当年的八路武工队又能是什么？如《战后野餐》、《战后小结》、《阵地》、《理发》，不是那些进城前的小战士，又能是

　　出于激动，我决定跟秦征见个面。

　　那天，我是特意选择最佳时刻的上午十点前去赴约的。但是，当我踏进秦征的家门才意识到来的不是时候。因为，根据他每日两餐的老习惯，此时正早饭。然而，所幸他对此不仅不介意，还毫不见外地邀我也来吃。吃什么？哇，竟然一盘子白皮红瓤老白薯。见此景不知为什么又想起孙犁最爱的小米粥。我记得，我第一次去孙犁家时，也如此这般地看傻了。所不同的是，孙犁粥桌相邻的是书橱，秦征的白薯周围皆油画。呵，油画，尔本产自面包和黄油，却怎样又归顺了秦征的老白薯？为此，话题自然也就从油画说起了。

　　他说，其实他最初的入门并非这很贵族的西洋油画。如1940年在平山所从事的仅是木刻创作；后来，作随军记者和军管会宣传队的创作员，也多创作速写。这本选集该是最好的记录吧；再后来，到1950年去中央美院时，所学亦并非油画。直到1955年又重返中央美院专修于前苏联油画大师马克西莫夫的进修班，那艺术的潜质才汩然涌动了。他说，那恐怕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记忆了。两年的时间，他不仅尽情吸吮油画所特有的艺术之精华，还创作出曾为朱德委员长喜爱、并在世界青年美展获好评的油画《家》。然而，“反右”时他被打成右派，《家》也成了“宣扬战争恐怖”、“瓦解人民斗志”的一大典型。到十年的“文革”，就更在劫难逃了。但尽管如此，那与生命已融为一体的油画，却是任何磨难也难泯灭的。

　　所以，到“文革”结束，他很快又梅开二度。恰在这时，李瑞环市长找他为新车站的大厅绘制穹顶画。

　　他说，本来，关于旅客大厅的穹顶是有其构想的。如最稳妥的顶灯满天星；如最常见的嫦娥奔月或天女散花；如天津卫最喜闻乐道的哪吒闹海。前几者，因随处可见，自然也难免于艺术的流俗。“那么，”瑞环市长问，“你说画嘛好？”“精卫填海。”“《山海经》那‘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的精卫鸟”,“对，就是那‘溺而不返，故为精卫’的志气鸟。”“好，就精卫填海了。”市长不仅拍板，还由市政府授予一份如同上方宝剑的委托书：“为保证天津铁路枢纽改造工程‘十一’竣工交付使用，李瑞环市长决定，将工程中所涉及的拱顶油画和室内外装饰美术画委托全国美协党组书记、天津美协主席秦征同志全权负责完成，需要调用人员、物力时，请各有关单位和部门给予大力协助和支持。”

　　那么，他又怎会产生精卫填海的神奇构想呢？他说，其实这一动念早在1986年率中国文化代表团访欧，在西斯丁教堂观摩米开朗基罗的壁画巨作时就已萌生了。当时他想：既然西方能产生维纳斯之类的艺术女神，作为五千年文明历史的中国为什么就不能有类似的艺术形象呢？于是，就想到了那神乎其神的精卫鸟。

　　然而，再美的构想亦只能存在于虚无缥缈中。若想实现，又谈何容易。首先，且不说如何才能将这近700平方米的巨幅油画绘制在21米高的拱顶上。那几乎全裸女神的降临又能否突破严酷的传统观念，就更是难以预料的未知数。但尽管如此，一想到是在塑造中国所独有的艺术女神，便无所畏惧。当然，在实际的操作中，他和王玉琦等4位爱徒因此所做的牺牲，则又是不可避免的。他说，他永远忘不了身悬20米高空为穹顶贴衬所付出的巨大努力，忘不了作画时壁虎般吸附于蒸笼般的弧形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