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不长有

　　人长有，水长有，泉不长有。

　　水到了多的时候，泛滥的时候，人们就开始烦它了。比如发洪水，恨不得立刻变成大旱年才好。但这里说的是泉水，泉水和水是不同的。泉水有眼睛，有生命，有温情，水就没有。泉没有“发洪水”的时候，要有，也是喷涌特旺，反而惹起人们的惊喜，就像济南的泉一样。说起泉，老济南人都很有发言权的。与之朝夕相伴了几十年，说起来都带着自豪，

　　近几十年来，济南泉最旺的时候大约在六十年代。靠趵突泉西墙有条小巷叫剪子巷，趵突泉的水溢过，就在小巷的石板上缓缓而流，清得可照见人的模样。石板间时也有小泉头冒出，沽沽的，专往人鞋缝里钻。那时的泉城，很名副其实，即使用巷间石板缝里的水做饭、烧着喝，也绝无半点泥沙，远胜现在的自来水。后来这些甘甜的水就很不为人所在意了。文革时，趵突泉里可游泳，那时串联的人多，老喝黄浦江水的“阿拉上海人”，就拿一军用水壶，央求游泳的光腚娃在喷涌的泉头上灌一壶，然后生着喝，喝得嘴角直流水，连夸“甜、甜１

　　济南人好像对此并不在意，“泉城之水天上来，”下雨就有嘛。就像毫无价值的空气，尽着用就是了。这观念影响下，到了近些年，忽然水就被抽干了。光秃秃的泉眼尽是些乱石，呲牙咧嘴，阳光一晒热得可煎鸡蛋。曾经水草荡漾的黑虎泉，更是臭不可闻。有一年，外地朋友一大帮来济开会，完了要我推荐最有特色的地方，我竟推荐了黑虎泉。很长时间没去黑虎泉了，第二天出门恰巧路过，老远就闻刺鼻恶臭，近前一看，我眼前一黑，这就是我推荐的济南“特色”吗，丢死人了。此时，正有一老者坐马扎上，呆呆望着浆糊样泛着白沫的死水，无一丝表情。我想，他一定是老济南……

　　忽然有些愧疚了，想起也曾在趵突泉里游泳(有位小伙伴还撒过尿)，想起曾在小泉眼上洗过脚，竟有些负罪感。虽然，比起沿护城河到处皆是的排污口，黄水、黑水横流，我们这不过是小罪过。

　　现在，旅游成风，也去过很多新开发的景点，说实话，看景不如听景。但不少地方的泉水却让人惊叹。工业化的今天，能有这样一潭毫无污染的清洁之水，真有“人间奇迹”的感慨。欧洲19世纪画家安格尔曾有一幅名作叫《泉》，是一个天真女孩儿扛水罐的画面。不用说，那罐里流淌的一定是极甘美的泉水了。但那罐，却又是极易打破的，一旦破了，覆水难收，《泉》也就没有了。现在看到各处乡村的原始甘冽的泉水，看到熙熙攘攘的游客都在争先恐后“破坏”她；看到恢复了喷涌的济南名泉，看到刚刚变透明的护城河，再看一下四周的高楼林立，烟囱刺天，感到那只“水罐”随时都可能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