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首作证大屠杀(图)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0月10日16:18 金羊网-羊城晚报

　　八旬老人李高山———幸存于“南京屠城”，69年来首次回广东故乡，替中国人记住那段惨绝人寰的人间恶剧

　　文/本报记者　邓琼　实习生　车琳　图/本报记者　何奔

　　人物小档案：【李高山】

　　1925年出生于广东省高州市，1936年参加国民党军队，1937年12月随部退守南京。南京沦陷，他与同部士兵一起被日军俘虏，遭机枪扫射，幸存。从死人堆里爬出后被市民带进难民营，后一直生活、工作在南京。69年来，他首次回到家乡广东。

　　少小离家老大回———阔别故乡69年，李高山终于重新踏上了广东的土地。

　　当年的“娃娃兵”，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去他乡竟是这样久！如今，乡音全改，甚至已经听不懂家乡话！

　　李高山是广东高州人，但他是作为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和见证人来到广州的。今天，《12·13———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实展》在广州艺博院开幕，年逾八旬的李老第一次有机会亲口向家乡人诉说历史。

　　【梦魇】屠刀下多次险些送命

　　1936年，李高山在高州行医的父亲去世，家道中落。作为长子，他只好跟随父亲的一位友人到部队里讨生活，由于还不够参军的年龄，于是冒名顶替了一个名叫“张发”的逃兵，成为国民党部队一名小勤务兵。就是这个“小”字，既让他过早地承受了背井离乡、战火纷飞的军旅生涯所带来的苦难，却也让他在灭顶之灾到来时得以传奇般地逃过大难。

　　南京沦陷时，李高山所在的部队刚刚从上海步行退却到南京，已两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哪知未放一枪，就得到就地投降的命令，全师官兵被俘虏。

　　饿了一天一夜后，李高山和其余士兵被赶进一间大房。机关枪架上窗台，日本鬼子开始向中国士兵的头顶进行扫射。他年龄小个子矮，又站在人群的中间位置，很快就被死去的士兵压在下面，任鲜血浸透全身。“我太害怕了，枪声、惨叫声、践踏声响成一片，可惊恐中又好像什么声音也没听见！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爬出了死人堆”！

　　这次逃出了六个人，他们爬上二楼，却被鬼子发现了。鬼子开始用火烧，他们只好往下跳，在一家民居屋顶的照壁里藏了五天五夜，最后还是因为一人出去寻找食物而重新被抓。两名日军把这六人押到一个水塘边纵向站成一队，开始挨个射杀。因个子小而排在最后的李高山拔腿就跑，日本兵猝不及防，居然让他逃脱了！

　　李高山又悄悄潜回先前藏身的民居，在床底下躲了两天。一天，一位脸上抹着锅灰、打扮像个叫化子的老太太进了屋，她是从难民区偷跑回家看情况的。李高山猛地从床底下蹿出磕头作揖，差点把老人家吓昏过去！看到他身上血色的军装，老太太明白了，赶紧从家中找出衣服帮他换上，并带他到了位于宁海路的难民区。

　　可是难民区并不安全，鬼子照样会恣意进入寻找“支那兵”和“花姑娘”。李高山亲眼看到鬼子数次拦住青壮年男子，先看双手和肩头是否有扛枪的老茧，再看头顶有无常年戴帽形成的发迹。可怜许多无辜平民，因从事体力劳动、日晒雨淋而同样具有这些特征，也被杀害！但李高山年纪尚小，鬼子没有料到有这么小的士兵，所以没有盘查过他。

　　在难民营里，李高山被一对周姓南京夫妇收养，此后将近70年，一直生活在南京。

上图：李高山在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图集中，指认自己的肖像

　　【后遗症】好记性只停留在68年前

　　李老一口南京腔，丝毫听不出任何广东口音。想当初，李高山在废墟里向那位老太太求救时，还曾因为自己满口粤语而跟对方无法沟通，谁知如今他已经听不懂广东话了！

　　死里逃生，李老的生活一直很坎坷。但只要脱离了遭日本人追杀的经历，他不论是说起在餐馆当学徒时的生活，还是因参加过国民党的军队而在建国后屡次运动中受到的冲击，甚至是被饥饿折磨成疾如今已经切除了四分之三的胃，脸上仍都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李老说：“个人的苦难算不了什么，民族的痛苦是每一个中国人应当谨记在心的！但我能活下来，还能回到家乡，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了。”

　　在那场68年前的劫难中，李高山奇迹般地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皮外伤，带给他的后遗症是：对当下的事常常过眼即忘，他的好记性只停留在68年前。李老可以清晰地复述出救助自己的那位老太太当时的打扮、表情，详细地描绘当年日军所使用的机关枪的型号、样式，却常常记不住刚刚看过的一则新闻或人名。

　　对于这个让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的后遗症，李高山一如既往地乐观和豁达。“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既然幸存，就愿意替中国人记住这段历史。至于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这么多，偶尔有啥不顺心，忘记最好啦！”

　　【本色】只要一息尚存就作证

　　今日的李老，从南京市粮油食品厂退休已经20多年了。他没有什么业余爱好，最主要的社会活动就是参加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组织的各种展览、讲座、集会等。

　　2000年12月，李高山还应日本一个民间友好组织邀请，赴日宣讲自己亲身经历的南京大屠杀。他不辞劳苦，七天走了七个地方，作了十多场演讲。老人最高兴的是，有一位年轻人在听完之后，径直走到他面前跪下，并说这“不仅是为了当年的行为赔罪，也是为了我们长久以来的不知情而请罪”。而让他最气愤的是，在某地演讲时，居然有人在会场外示威！有人问他害不害怕，李老第一次在记者面前表现出了军人的本色：“从死人堆里都钻出来了，难道还会怕这些小鬼吗？”

　　提到现在有少数日本极右翼分子妄图抹去南京大屠杀的历史，李高山软软的江南口音也充满了愤怒和厌恶：“他们怎么能篡改历史！说没有屠杀过平民？我亲眼见到无辜平民的尸体在路边堆得一人多高，日本兵还故意把手榴弹往尸堆里扔，炸得残肢乱飞，鬼子哈哈大笑；说杀的都是‘伪装成市民的士兵’？我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们当时根本没有换下军装，而且都缴了枪，根本不可能‘伺机袭击日本士兵’，还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屠杀？！”“我老了，不知道还能为历史作多久的证人。但是只要一息尚存，我还是一名士兵！”

　　【会亲】50年后再见高州老姐

　　李高山此行除了配合在广州搞展览，还有一项“私人使命”———回高州探望已经九十高龄的大姐李月英。在此前近50年的时间里，他们虽然知道彼此还活在世上，却只能靠书信和电话来联络，从来没有见过面。

　　早在上世纪50年代，李高山就开始了寻找姐姐的行动。他只记得自己的家住在高州市后街，父亲是专门治麻风、哮喘和面斑的土郎中，家里门楼上有块大匾写着“近光书室”四个大字。于是试探着以“广东省高州市后街近光书室”为地址写了十多封信去寻找姐姐，但都没有结果。灵机一动，他开始把自己自小离家、急欲寻亲的遭遇和心情写在信封上，希望能得到热心人的帮助。果然，不久之后传来好消息：姐姐的家就在距离高州市十几里地的新洞镇！

　　几十年来，姐弟俩一直保持联络，却没有见过面。两地相距遥远，他们先是难以承担来往的路费，后来年事已高也就更加相见无期。平日里打电话，姐弟俩虽然听不懂对方的口音、需要孙辈们现场翻译，但也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想起马上就要见到从小最疼爱自己的姐姐，脸上泛起的红晕让老人愈加显得鹤发童颜。

　　（日京／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