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之谣——唱给共和国的歌

　　张义生

　　似九天落殷，铺天盖地。如旌旗飒飒，映红万里。秋日红枫，再次拨动我的心弦，我心中回荡起半个多世纪前的那首《枫之谣》。

　　50多年前，硝烟滚滚，炮声隆隆，入侵朝鲜半岛的联军，先头部队逼近了中朝国界鸭

　　我们乘坐半个月的闷罐车到达遥远的北方安东，第一次看到了满山遍野红红的枫叶。过江时，北方亲人就用红红的枫叶，为我们出征送行。我使劲摇着手上的红枫，泪水洒落在殷红的枫叶上。从此我对红色枫叶有了一份特殊的感情。

　　在朝鲜的8年，我度过了青少年最宝贵的岁月。多少回我用枫叶装点阵地、坑道、猫耳洞，多少回我把红枫洒在烈士的坟茔。当祖国慰问团到来，我们采集浴火重生的战地枫叶献给亲人，这是志愿军对祖国母亲最深沉的爱。

　　我不会忘记我的同乡兰姐。她美得像一朵白兰花。她的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南洋椰岛有一笔可观的遗产属于她。但是她放弃一切富裕生活的诱惑，随部队跨过鸭绿江，成了一名志愿军宣传员。兰姐腰系皮带，头带插着枫叶的防空圈，日夜穿行在曳光弹与爆炸声不断的前沿交通沟。她的歌声曾鼓舞许多战士勇敢冲锋。她美妙的明眸，曾给奄奄待息的重伤员带去生的希望。连战俘们都伸出大拇指喊她“中国女神”！

　　兰姐，她牺牲在铺满晚秋落殷的封锁线上，身上唯一的财产是一张明信片，上面一行隽秀的字体:虽不能为双亲尽孝，但牢记父母的教导:根在华夏，情系中华，家风昭禀，报国尽忠。她的歌声、她的笑容，如今已融汇在殷殷的红枫里………

　　秋天是枫叶透红的时候。但我要去的前沿阵地却是一抹灰黑色的焦土。在我开展宣传鼓动的前沿屯兵坑道，我见到何班长，他正忙着为突击队员编织防空圈。我当时很困惑，在黑秃秃的前沿阵地，那来红枫叶？战士们告诉我，这是细心的何班长多次到后山沟背水时专门采集的，用它伪装防空圈。

　　就在这一天傍晚，何班长率领10位突击队员，饮下壮行酒，接过用红绸带系着的手雷，冲出坑道。当何班长回首时对我笑道:“别忘了代我给新娘妻子写信，让她管理好家门前几棵新种的枫树，我会把立功喜报寄给她……”

　　凌晨，敌人阵地上响起了激烈的爆炸声和枪声，随着开阔地升起几颗信号弹，大部队潮水般冲向敌人阵地……

　　太阳升起了，我发现从开阔地抬下了一副担架，何班长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覆盖着10个防空圈上的红枫。突击队员就是靠枫叶的伪装，无声无息地潜伏到敌人的鼻尖下，一举揣掉敌人数个堡垒，完成了奇袭的任务。

　　他的立功喜报，年年染红家乡的枫叶。

　　1958年10月，我作为志愿军归国代表团成员，最后一批撤离战斗了8年的朝鲜。当和平列车驶向鸭绿江大铁桥，一声汽笛长鸣，催下多少人的相思泪。就像久别的孩子，扑向慈母怀里，我们用嘶哑的喉咙一遍遍地唱起《歌唱祖国》，鸭绿江岸矗起一座用枫叶和松枝架起的高高的凯旋门，就像慈母伸开双臂把儿女紧紧拥抱。这时呼啦啦围过来一群孩子，一张张红红的小脸蛋，如同朵朵没有受过硝烟污染的雏菊。此时此刻我感到特别幸福和欣慰，热泪不断涌出，有的战友放声大哭，就是身经百战的司令员、政委，也早已是泪水模糊了。

　　列车，驶向祖国首都，一路锣鼓喧天，鼓乐齐鸣，人群夹道，欢呼不断，整个北京城都沸腾了。当天周恩来总理在北京饭店设国宴款待代表团全体成员。周总理手揣茅台酒，走到每张餐桌前，赞扬志愿军是“打虎英雄”，为站起来的中国人民赢得了荣誉。我们也围向周总理，向日夜为国为民操心、劳苦功高的总理敬酒。

　　乐队奏起欢乐的旋律，毛主席出现在大厅里。女同志都想请毛主席跳舞。人太多，只好按名次排列，每人10分钟。当毛主席坐在沙发上抽烟时，我们都围在他身旁，主席询问大家在朝鲜工作生活的情况。我多么想告诉毛主席，我们在朝鲜的住地，后山坡就是志愿军烈士陵园，毛岸英烈士座碑就矗立在陵园中间，陵园四季林木葱绿，那里的枫叶最红最美。由于事先规定不许向主席提起毛岸英的事，我们就为毛主席表演了几个小节目，毛主席特别爱听我们自编的歌曲《英雄小嗄斯》、《杜勒斯吹牛皮》。主席还幽默地说:“杜勒斯就会吹牛皮。”

　　毛主席跳舞休息约两个小时，又要开始办公了，我们依依不舍离开了中南海。

　　第二天曙光初露，我们又被接进中南海，毛主席正式接见志愿军归国代表团全体，并和大家在草坪上合影留念。

　　半个世纪，我始终情系独具魅力的红枫，在我的书室，总有红色枫叶作伴，即使它红颜褪尽，我依然把它贴在玻璃窗上，当夕阳余辉折射窗前，那片薄如蝉翼的枫叶，能清晰地看到活生生的红色脉络在跳动，这真是永恒的枫叶！

　　岁月如流，人生匆匆。今年，我跨入了人生七十的门坎，为了与两个女儿和外孙团聚，头一次飞向北半球。

　　夏日的温哥华，晚上九点仍是艳阳高照，姗姗来迟的黄昏将绚丽多彩的晚霞披覆在巍峨的洛基山脉上，美得像是一幅油画。我与老伴在女儿及外孙们的陪同下，漫步在绿树成荫的森林里，抬头望去，一棵棵一排排高约几十米的大枫树，在风里摇曳，沙沙作响。女儿告诉我，加拿大无处不是枫林覆盖，春夏绿枫成荫，秋日枫叶层林浸染……

　　7月11日正逢加拿大138周年国庆，我与女儿女婿和外孙，一同加入到庆典的行列中。所有游人不分种族肤色，一同高歌:啊！枫叶之国……

　　这时，我心中不由泛起一种特别的滋味，我轻声哼唱起我的那首《枫之谣》。女儿告诉我，加拿大也有《枫之谣》:“不论你走到天涯海角，勿忘无边无际的枫叶故乡。不管你遇到什么灾难，勿忘枫树下等待你的姑娘……”

　　我明白女儿们以开放的价值观，已经融入到这个倡导多元文化的国土。但我相信她们仍会深深恋着中国的红枫，因为那曾是她们诞生的故土，也是父辈们为之前仆后继战斗的地方。女儿们说得好，走得再远，也走不出对祖国的思念！

　　我告诉女儿:有枫叶的地方就会有深沉的爱，有爱的地方就会有刻骨铭心的《枫之谣》。它融汇着不同肤色人们的真诚与爱，以及人们共同追寻的祥和、幸福、友谊。人类已进入21世纪，不同的《枫之谣》，音韵一样动听。这时女儿挽起我的手臂，我们来了个二重唱《枫之谣》，深情的歌声在高高的枫林回荡，沐浴在温馨、灿烂的金色朝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