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水菜

　　小时候，家里一直是姥爷做饭，

　　他会用油条和白菜包成泛着油花的饺子，会用团粉蒸出“坨子”，切成厚实的片儿，再浇上作料之后充当主菜，让那一顿没有荤腥的晚饭因为粗粮细做变得像模像样起来……那是二十多年前，因为姥爷的厨艺，我家的日子始终显得不那么拮据，加上姥爷摆在桌上的酒盅，很有仪式感。

　　姥爷口重，他是东北人，菜总是很咸，母亲总在他不在的时候往菜里加水，然后装扮一番再端上桌来，姥爷每回都只夹一筷子，就着他喝了一辈子的二锅头认真地判断，愉快或者遗憾地作出自我评审，但是他从来不说咸。所以一直到我后来考上大学，姥爷的用盐量已经升到了极点，我不得不以科学的知识阻拦他的习惯，姥爷不服气，他说，我给你们做了一辈子的菜，哪天做咸了？也是，妈妈把菜冲淡的过程始终是瞒着姥爷的，为了保证他认定的味道，姥爷只能不断地加盐……我那天对他说了实话，姥爷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离开了厨房。逐渐地，母亲开始掌勺，她说，别怪姥爷，过去的日子苦，咸的菜更经吃……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科学观苍白得可笑，被我们鄙弃的盐是我们生命的根，姥爷用他老旧的炒菜勺养护着全家的生命。

　　姥爷正式宣布退出厨房的那天，把爸爸买的国窖1573拿了出来。姥爷的酒量很大，以前吃饭的时候每天都要喝三盅，二锅头的高度数也从来没把姥爷灌醉过。从苦日子过来的人能喝酒，也许是生活中的苦涩早就抬高了他们的阈值，不像现在人，一瓶啤酒就能胡话乱飞。我不记得姥爷醉过，最多是喝完了酒对着酒杯无言。喝酒的人都说，越是醉了的人越要酒喝，越说他没醉，从这个意义上看，姥爷是海量的……

　　喝国窖1573的那天，姥爷很快就醉了。他推开了眼前的饭碗转身躺在床上，一觉到了早晨，醒了之后他问我爸，按说二锅头的度数也不低呀？怎么我喝了二十年都没像昨天那样……他拿过国窖1573的瓶子认真地闻，说，自己真是老了，这么不胜酒力！妈妈这才告诉他，在他喝二锅头的日子里，姥姥一直悄悄地往酒里兑水，她说，贪酒的人短命，兑了水的酒安全而且省钱……姥姥去世后母亲接下了这个规矩，和不知道母亲把菜冲淡一样，姥爷始终不知道，他每天斟酌的酒都是兑了水的……像命运赐予我们的幸福，经不起挥霍的。

　　《江南时报》(2005年11月08日第二十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