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问水（笔墨山水）

　　王忠

　　车子穿行在太行山系的皱褶间，一侧是屏障似的挽手耸立的群山，一侧是深深凹陷如巨锅的涧谷，盛着羊肠似的沟渠，一条铁路穿洞入隧延伸来了滚滚乌金，白的水，黑的煤，柔软与坚硬狭路遭逢，却又相依相偎。

　　这样的地理环境像果核里剥出果仁似地捧出了云台山。她是养在深闺的山妮，她的素面朝天，她的羞涩与芬芳，她的本真与健康，甚至她的野性与朴拙都阳光般光芒四射，令我们为之倾倒。

　　山因水而朗润，而灵秀，而葱茏。如果说山是筋骨，是肌肤，水就是流淌的血液，是弥漫的魂魄。山无水则无趣。一座没有水的山，看尽山还是山；而一座山被水环绕，则像镶上了无数眼睛，又像夜空镀满了繁星，顾盼生辉，流转生动了，看山不再仅仅是山，而多了许多湿漉漉的诗意与想象。云台山也不例外。

　　时值5月，走进云台山，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这儿的水。在城市困久了，我像牢笼里的鸟，进了山立刻幻化成了一尾鱼，却寻不到岸，因为我陷入了水的十面埋伏中，被密不透风的水包围和淹没了。触耳是环佩叮当错落有致的音乐，我想象山间隐藏着一支管弦乐队，音阶如山势忽高忽低，婉转旋绕，音量则如大珠小珠次第滚落，轻重缓急，余音不绝，青翠流淌在管间，鸟鸣雀跃在弦上；触目是平铺直流跌宕起伏的身影，这些影子无处不在，神情殊异，若隐若现，如梦如幻，有的淘气地跟我捉着迷藏，有的害羞地遮面躲着我，还有的落落大方地劈面迎着我，脚步都是轻盈而空灵的，像风儿吹过山谷，又像猫咪蹑足弹过琴键，不离我前后左右。水汽细密若游丝，从四面飘忽漫散，沾面不寒，瞬间模糊了我的镜片，眼前混沌一团，脸上沁凉如毛毛雨拂过，即使随手抓一把空气也攥得出潮湿的联想，而这一切都被深刻的绿渲染成丈许写意山水，被阳光临摹，被山风阅读。

　　泉在三步之前引我，这些大地的眼睛明亮清纯，如珍珠散落扑闪在山间，是云台山内心缓缓推开的窗户，仅仅惊鸿一瞥已足以让我相思三秋；瀑布攀上山的肩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水缭绕山间，是液态的云，沿哗哗扯开的拉链，不厌其烦地失脚跳下去，像崖边勒不住的千万白马，但刹那又重新聚拢振作起来，横空张扬起生命的旗语。可惜现在不是雨季，降水稀少，众星捧月般的云台天瀑无计可施，失却了往日雄风，我终究没欣赏到那一波三折、喷珠溅玉的壮丽景象，但众瀑在阳光的诱惑下，如彩虹搭起了一座水之桥，渡我投水问路。天上的水与地下的水遥相呼应，悬成了一线，每走上10步，众水如线索凝聚成了结，是潭，这是包容孕育的水，有着母亲般宽广的胸襟与气度。潭是彩色的，阳光如筛撒落万点光斑，水面波光星星点点，沉静如寺院，至清却有鱼，见柳叶似的鱼儿浑身晶莹透亮，精灵似地来往穿梭，搅碎了波光和流云。

　　湖是子房湖。两岸青山对峙夹出了这一带绿水，水转山势，默流向前，岸上树木苍翠，探身揽水梳妆，天上白云投影水中，像柔若无骨的鱼游来游去，静极，极静，不闻鸟鸣，山谷中祈福钟声猝然撞响，惊起一山打瞌睡的鸟儿，扑棱棱地将那祝福拽出了很远。太阳踱着方步下山了，湖面阴晴有半，一边金光耀眼，像精心磨琢的铜镜，一边碧绿澄明，吹不起一丝皱纹。

　　漫步云台山，被水牵引和裹挟着，脚下如舟缓缓行进。由远及近、由小到大、由疏渐密地潺潺流淌，串起了山与树。这水不是忘川水，也不是忘情水，而是三丈红尘之外的甘露，是从天降临灌顶的醍醐，是斟自自然之杯的天籁，清净了我蒙尘的凡俗之心，掸抚了我浮躁驿动的足音，沐我赐我以一身禅思与慧根。

　　《人民日报》(2005年11月12日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