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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了,也有意思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1月13日12:21 今晚报

  我从未想到过我也会老。今年,我忽地感到精力不足,仿佛是。该睡时,睡不着;不该睡时,又常常打盹儿。书报上的字小了,通往汽车站的路长了,别人说话的声音轻了,我走路的脚步重了。人说:这就是老了呀!我不信。我自己定下的老的标准是:一,好回忆以往。过五关斩六将,言必称“我们那时候”。二,说话重复。一句话翻来覆去,没完没了。三,极爱说自己的儿孙、学生,说起来眉飞色舞。要么见了年轻人就拍人家肩膀,好像都是他的学生。我自以为以上三项我还未达标,心里也从未想过年龄天天见长这个实实在在的问题

。然而,不想不等于时间就此停止不动。认真一想,哎呀,我已经过了67岁了,难怪街上的孩子叫我“爷爷”,人家没叫错。于是我开始承认我生理上的“错觉”,并非一时之非,乃是“老了”的征象。

  真的老了怎么办?因为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也一时找不出答案。我想,从前傻乎乎地过来了,今后还傻乎乎地过吧,不必为老了而忧心忡忡。至于最后那一关,反正总得过,怕也不行。眼下还不够火候,不要为了它的不可阻挡而耽误了眼前的快乐而自由。哲学的基本问题之一就是生与死。弄懂了死,也就明白了生。周恩来20岁时写过一首诗,说:“我们要努力地为着死,也努力地为着生。”我刚看到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想明白了。他是说只有明白为什么而死,才能将生命化作不绝的力量,为那理想而斗争,面对死亡也坦然毅然,而无惧无畏。因此,我想,我得先不惧死,才能不怕老。

  我已经和阎王先生打过两次交道,他烦我,嫌我好说好笑,没个正形。记得“文革”时候,我还披挂着“漏网右派”的彩衣,受着“革命小将”的看管。有时候我竟然忘了“此身非我有”,而自得自乐,轻声唱起我喜欢的“资产阶级”歌曲,甚至还手之足之舞之蹈之起来。这当然要挨批判。军代表严肃地对我说:“你就是没有老师的架子,也得有个老师的样子。”听得出来,他同情我,并没有把我当“敌我矛盾”。但他不认同我的生活态度,或者从他的经验出发,认定我之所以总是挨批判,就因为“没有样子”,而我们的礼仪之邦,是处处需要“样子”的。我的没正形,连开刀割肉都管不住,所以阎王老子很讨厌我。两次把我踹回人间,让我学会点样子。实话说,我现在有了点样子,知道什么时候该老实坐着,什么时候可以稍微活动活动手脚。这是我拿命换来的知识,是人过花甲方才明白的道理。当然,我还是保留了点自我,在我爱和爱我的人面前,我依旧没正形。没正形是老人对付阎王爷的有力武器。至于结结实实的年轻人,或者各级首长,爱怎么评断就怎么评断。我们是对付死神,又不是对付您,您生什么气呀!先贤说:“老要张狂,少要稳当。”这话一准是先贤们老了才说的。头半句是为自己辩解,后半句是堵年轻人的嘴。其实让我看来,无论年老年轻,都应该真诚地活着,张狂与否全凭自己的个性,和而不同,这才是好日子,死而无憾。

  所以,我提议,老人应该按照自己的条件,在法律和道德允许的框架内,进行适合自己的活动。有了病,就去看,就像去看朋友。因为老了,病也就不请自来。不把他当朋友,他就把你当敌人。哭和叹息都赶不走病痛。不如笑对疾病。心宽一寸,病退一尺。这是我的经验,不属于“站着不腰疼”的轻松话。我历来不爱说自己得病的事。因为别人听了堵心。这次说出来,是为了那些一老就悲观,总觉着明天就告别人间的老年朋友。快乐一点吧,让咱们拉起手在咱们没有经历过的大好天地里,尽兴地度过我们的余生,把所有的智慧和才能贡献给我们的国家、民族和我们的后人,那是多么有意思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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