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中职教育发展难在哪儿

　　本报记者 李斌

　　一次招聘教师的经历让乔立新至今耿耿于怀。

　　今年3月底，作为湖南省新邵县职业中专的副校长，乔立新和新邵一中校长李忠新带着学校的招聘计划来到了湖南师大，之前，他们已在全省高校中发布了用人信息。招聘过程

　　8个月过去了，新邵职业中专（以下简称新邵职中）想要招聘的机电、财会等专业教师依然不见踪影。一方面招不到老师，一方面师资又在不断流失，目前，这所国家级重点中等职业学校中的某些专业已经没有合格的师资。

　　近日，记者在湖南采访发现，县级职业中专正面临着投入严重不足、师资短缺、招生困难等几大困境。而11月9日发布的《国务院关于大力发展职业教育的决定》则明确提出：各级人民政府要把职业教育工作纳入目标管理，作为对主要领导干部进行政绩考核的重要指标，逐步增加公共财政对职业教育的投入，职业教育专项经费要重点支持技能型紧缺人才专业建设、职业教育师资培养培训以及中西部农村地区和少数民族地区的职业教育和成人教育发展。

　　国际通例，同等规模的职业中学所需经费投入应是普通高中的3倍左右。但我国职业中学预算内生均公用经费比普通高中要少

　　新邵职中地处城郊，一条汽车驶过就会尘土飞扬的马路将它和2．5公里之外的县城连接起来。与同处一城的新邵一中相比，在很多人眼里，新邵职中显得很寒酸。

　　不过，让副校长乔立新略感欣慰的是：教职员工的工资由政府确保，能够按时到位。近3年，有近千万元的资金被投入到了校园环境和硬件设施的改善中，除县政府投入120万元以外，其余经费靠学校自筹。该校因此背上了600多万元的债务。但硬件的改善还远远不够，在高清数字彩电和平板电视流行的今天，新邵职中的电子电器应用与维修专业的学生，在平时的实验中却只能接触到收音机和黑白电视机。

　　“在德国，最先进的设备往往在职业学校，而我们是别人不要的设备在职业学校。”乔立新说。按照国务院的规定，职业教育的办学主体是地方政府，但在他看来，“实际是学校自己在办，这是一大问题。”

　　湖南省教育厅对该省13个县市职业教育办学情况的调查显示，学校发展建设资金主要来源是借款。2003年，13所职业学校平均欠款为564万元，最多的欠2259万元。2002年13个县市财政对13所学校拨款总额为1701．9万元，其中，财政人员经费拨款占学校人员经费实际支出的48．53％，财政公用经费拨款占学校公用经费支出的4．65％。而从近5年来看，财政基建经费只占学校实际支出的14．58％。

　　教育部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司副司长刘占山认为，加大公共财政对职业教育的投入力度，改善办学条件，是让职业教育热起来的保障。据国际上有关专家测算，同等规模的职业中学所需经费投入应是普通高中的3倍左右。但刘占山透露，我国的职业中学预算内生均公用经费比普通高中要少。从湖南省的情况来看，2001年和2002年，13所中等职业学校生均经费仅为387元、394元，分别比普通高中低280元、227元。该省13个县市职成教财政性投入占财政性教育投入的比例平均仅为2．4％，其中1个县市财政拨款为0，6个县市的公用经费拨款为0。这13所学校的实习实训设施设备项目达标率为37．5％，生均校舍仅为国家基本标准的一半。

　　对此，湖南省职成处副处长彭四龙对记者感叹：“办职业教育就是三个字———拿钱来。”但对于地方政府，他是既谴责又同情。彭四龙认为，一些地方官员片面强调职业教育发展要“市场化”，这种把更多责任推给社会的做法，导致了区域内职业教育发展的严重滞后。

　　高考更容易出政绩，职业教育是上头热，下面冷，地方政府不重视

　　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是：许多县级财政实际只是“吃饭财政”，要确保行政事业单位的人员工资已是相当不易。但彭四龙认为，职业教育的办学面向的是社会的弱势群体，政府应该给予更多的关怀和支持，要像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一样，制定切实可行的发展规划。

　　而据彭四龙了解，有相当一部分县市还没有处理好几类教育的关系，也没有处理好招商引资和职业教育的关系，在经济发展落后的地区，这一问题就尤其突出。“领导的认识问题仍然是第一位的。”彭四龙说，“职业教育如果脱离了地方领导的关注，就难以成为发展的重点。”

　　对此，湖南省邵阳市教育局职成科科长蒋太政颇有体会。“职业教育是上头热，下面冷，没有从整体上形成氛围，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政府不重视。”他对一些县长、书记很不满意，“和他们谈职业教育，总是心不在焉，嘴里应着‘好啊’，其实并没当回事。”这种态度让蒋太政既难受又无奈。

　　他告诉记者，在邵阳市所辖的9个县中有3个县各有两所省级示范性高中，“县长们可能感到来自普通高中的压力更大，对地方官员和教育行政部门来说，还是高考更容易出政绩。”蒋太政说，他们是在办“人民满意的普通高中”。

　　蒋太政也很清楚，只依靠县政府办职业教育，财力远远不够，并不现实。但他认为，政府应该出台比普通高中更优惠的政策，鼓励民间资本进入职业教育。而现实让蒋太政笑不起来：一些政府对办私立普通高中很重视，提供一条龙服务，对民办职业学校却很苛刻。在邵阳市某县，一位老板办起了2000人规模的职业学校，需要征地，政府给出的是每亩14万元的高价。而该县一所投资上亿元的普通高中却能免费得到用地。也因此，民间资本不看好职业教育，据蒋太政介绍，在邵阳有6所投资在5000万至一亿元的民办普通高中，而投资超过千万元的民办职校没有一所。在民间资本雄厚的邵东县，有民办高中两所，省级示范性普通高中两所，没有一所民办职业学校。

　　另外，在教育系统内部也普遍存在着不认同职业教育的倾向。湖南某市教育局设有教育科学研究所，其中基础教育教研员30多人，而职教教研员只有半个（同时兼任英语教研员）。“市教育局都这样，下面怎么能重视起来？”该市教育局职成科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为此多次向领导打报告要求增加教研员，都没有下文。

　　邵阳市教育局印制了免费赠送的《2005年职业学校招生指南》，要求初中毕业生每两人一本，其中附有一封信，对初中毕业生面临的选择作了合情合理的分析。但职成科在对2005级的200多名中等职业学校新生的调查问卷中发现，很大一部分人根本没有领到那本《指南》。“这说明基础教育和职业教育还是两张皮。”蒋太政说。

　　师资流失严重，国家级重点中专连正常教学都成了问题

　　1986年，乔立新进入刚创办的新邵职中，2005年11月8日，他对记者说：“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走。”兢兢业业地办了这么多年的职业教育，乔立新并没有因此产生成就感。他说：“老师们也和我一样。”

　　学校的3个副校长如今只剩下乔立新一人，一位去县一中做了普通教师，另一位去了县里的教师进修学校。“现在人心很不稳定，都想走。”乔立新说，学校老师的人平均年收入在1．2万元左右，比县一中的老师大约少了2万元。

　　这所共有6个专业的县级职中，师资力量已经很缺乏，有的专业连正常教学都成问题。财会专业原来有8名专业教师，有6人去了县财政局，两人出去打工了。学校没有办法，只好从乡镇中学抽了两名教师上来。学校的优势专业“工业与民用建筑”如今也面临人才危机：8名教师只剩下了4人。

　　从湖南省教育厅提供的材料来看，中等职业学校的师资建设亟待加强。2001年～2003年，抽样调查的13所中职学校共流失教师151人，其中本科以上学历91人。湖南省2004年中职学校师生比为1∶24．4，高于全国平均水平3．8人，但专业教师如按1∶16的师生比配备，尚缺1．4万人。另外，“中职学校专任教师学历合格率仅为61％，低于普通高中9个百分点，是各层次各类型教育中学历合格率最低的。”在湖南省绝大多数地方和学校没有教师培训经费，教师学历提升所需费用基本上由教师个人承担。2001年～2003年，13所中职学校学历培训经费支出平均为1．07万元，校均专业培训经费支出仅0．54万元。

　　没有政策扶持，县职中全部会垮

　　1990年至1995年，乔立新所在的新邵职中迎来了招生办学的辉煌时期。特别是在1995年，学校在没有做任何宣传的时候就招了400多人，其中100人因为分数不够而各交了1200元的择校费。那几年，每年能考上七八名本科生以及毕业生良好的就业形势使得职中在全县名声大振。

　　职业学校毕业生的示范效应在当时已得到体现，新邵职中的主要生源往往集中在几个乡镇，出现了兄弟姐妹和亲友先后上职中的现象。

　　当时，乔立新一位在新邵八中工作的同学很羡慕他的住房和福利，而职中的学生也没有自卑感。但现在，乔立新说，已经没有几名职中学生能很有底气地说出自己的学校了。

　　滑坡出现在1996年，当年招生不足200人。乔立新把原因之一归结为周边县市职业学校的不正当竞争：制造学校的谣言，每招一个学生给800元的回扣。而现在的农村父母，在乔立新眼里，要求孩子考上大学的愿望比以前更加强烈，这使得职业教育的社会环境更加糟糕。

　　2005年，新邵职中招生823人（在该县的1万名初中毕业生中，有4000多人进入普通高中），这还得力于4年前县里开始实施的政策：将职中的招生与学区的年度工作考评、学区主要领导任职挂钩，未完成任务的40％，学区主要领导将被免职。几年来，新邵县教育局为此花了约30万元奖励招生完成较好的学区。

　　“如果没有政策扶持，县职中全部会垮。”乔立新认为他这样说绝非危言耸听。而新邵县教育局副局长罗均友认为：“县里的职业中专只靠本身来吸引生源，是神话。”

　　邵阳市在今年年初的招生会议上，请来了各县的一把手，要求一定完成相应的招生任务。全市有着700多万人口，可41所中等职业学校今年共招生2．2万人（其中招生不足200人的有19所学校，包括6所学校招生在100人以下，最少的为38人），同时有约6万初中毕业生进入普通高中。尽管和去年相比，中职招生人数增加了5000多人，但该市教育局职成科科长蒋太政对中职招生数与普通高中招生数之比不甚满意。

　　2004年，湖南省中职招生人数和在校生数分别只占高中阶段学校招生人数、在校生数的39．3％和35．3％。有的地方还把高中阶段教育办成了单一的普通教育，个别县市政府举办的中职学校名存实亡。在这一年，该省有两个市州、68个县市区中职招生人数不到高中阶段招生人数的30％，有18个县市区甚至不到10％。

　　《国务院关于大力发展职业教育的决定》提出，到2010年，中等职业教育招生规模达到800万人，与普通高中招生规模大体相当。看来，要实现国务院提出的目标，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