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九月

　　唐凌逸

　　一年四季中，父亲最喜欢的就是九月，因为在金灿灿的九月，父亲可以豪气地把汗珠一摔八瓣，脱掉衣裳，裸出古铜色的结实的胸膛，然后步入田野，意气风发地把丰满得弯了腰的谷穗放倒在脚下；父亲还可以挑了沉甸甸的果子和鱼儿，从镇上那些吃公家粮的口袋里换回一沓沓挺括的钞票。

　　父亲喜欢九月，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九月是在县城上中学的儿子开学的日子。儿子也叫九月。每年的这个时候，父亲就给九月置一身新衣，然后从荷包里掏出平日省下的钞票，塞给九月，说九月在学校你要好好读书，你要考上大学，做一个风风光光的城里人！

　　九月是个争气的孩子，三年后就顺利考上了大学。毕业后，九月分配到一家工厂，做了一名真正的城里人。村里的人把父亲羡慕得要死，说老汉你狠了一辈子，这下该享福了，九月在城里工作，大把大把找钱，看你如何花得完！父亲就幸福地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然而九月所在的工厂效益不好，工资除了生活就没有结余。但九月到了耍朋友的年龄，九月要穿得光鲜一点，花钱要显得大方一点，九月只好厚着脸皮打电话回来向父亲要。所以父亲想闲下来享福还不行，还得种好庄稼果树养好鱼，继续换成钱给九月寄去。

　　九月终于讨了老婆成了家。父亲心想这下总该松口气了。可是还不行，小两口还想买房子。九月的家虽然在乡下，但蛇有蛇路鼠有鼠道，这笔支援总是要给的，父亲还得继续挣，这一挣，就是整整五年。

　　九月城里的房子有了。父亲也已老得两鬓斑白。九月搬了新家，打电话给父亲，说爸你搬来城里跟我们一起住吧。父亲眼睛湿了，心想还是九月好，啥时候都惦着他这个当老汉的。就甩手甩脚去了。

　　刚去的几日，媳妇对父亲倒不错，端茶送水的。耍的日子一长，媳妇脸色就冷下来，嘴上不说啥，拿放东西的声响却一日大过一日。父亲是识趣的人，晓得媳妇不耐烦他，想赶他走，就对九月说我在城里耍不惯，想回去了。九月死活不让。父亲辛辛苦苦把九月拉扯大，现在身子骨越来越差，九月是真心实意想留他，但九月的收入养不起一个家，自然说不起话。父亲就态度坚决地说我真想回去了，再耍就该耍出毛病了，爸晓得你也不容易哩！

　　父亲又回到了乡下。只有乡下才不会嫌弃父亲。但就在九月的儿子出生的那一年，父亲去世了。父亲走得很突然也很干脆，像是不想给任何人带来拖累，等九月赶回去的时候，父亲已经断气。在父亲的床前，摆着一套父亲请邻家婆婆给将出生的孙子做的童鞋童帽；还有一支用后山的新竹做的竹笛，想来也是给孙子预备的。安葬好父亲，捧着还微微散发出新竹清香的竹笛，九月哭了三天三夜。

　　网络编辑：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