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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井街,本色忆念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1月20日02:58 四川新闻网-成都晚报

  蒋维明

  那是20世纪50年代中期,我就读于四川大学历史系。从川大跨过高拱的九眼桥石桥,西行进城,须得经过被统称为水井街的街道。实则,这一段路,按《光绪三十年(1904)成都地图》,包括新(星)桥街、金泉街、双槐树街、水井街、水津街,止于东门大桥。这条街虽不如东大街、春熙路那样繁华,却也是东门外河码头上的一处商业区。

  馆子

  过九眼桥头左拐,有一处三开间的红锅大馆子。前厅后楼,厅堂一边摆了几张桌子及条凳,另一边是火旺油辣的厨房,在锅瓢碗盏的合奏声中,爆炒肝腰的香味弥漫开来。大铁锅里垒起一人多高的蒸笼,直冒热气。中午时分“打拥堂”,胖厨师还要站上高木椅,在堂倌“粉蒸肉,出堂”的吼声中,动作麻利地揭开蒸笼盖子,笑吟吟,不顾烫手,将“扣碗”里的蒸菜,翻进盘子里。

  从前面店堂登上几步石梯,是升高了半层的吊脚楼。雕花木窗尽都撑起,敞开的窗下,便是碧波荡漾的锦江了。顾客既品美食,又品美景。那时江面还有打渔船,供食客尝鲜。渔歌宛转,把人引入《水浒》里描写的临江酒楼的意境中去。

  “拥堂”打过之后,胖厨师心境甚好,必满脸堆笑,又微露狡黠地向大学生“请教”,指着饭店悬挂的招牌,“大 春”,问你中间一个是啥子字。新同学十有八九被考住。胖厨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自问自答地说:“陶亮生先生晓得,山水土合在一起,便是‘地’字。”(若干年后,读黄稚荃先生的《杜邻存稿》,始知这是武则天造的字)

  在“大 春”街的斜对面,有座一楼一底的青砖抹灰的“洋房子”,木框窗棂,嵌上玻璃。整条街上,只此一家新式建筑,犹如鹤立鸡群。此楼原属盐业部门,后来一度是成都市科委的机关所在。首任科委主任是蜀中名儒周太玄(与郭沫若、李劼人、魏时珍同学)的哲嗣周孟朴先生。

  再往西行,过了金泉街,在双槐树一带街的两边,开有几家小食店。屋檐伸出,与街边的槐树相接,屋子又矮,店铺因之光线暗淡。然而桌椅擦得很干净,内中不乏清代的方桌、太师椅,黑漆斑驳,透出古色古香的幽光。多为住户自行开店,个体经营的女老板,兴许便是鼎革之际急遽衰落了的中等家庭的闺秀。为了谋生或接济亲人,只好抛头露面,守着红泥土灶,烹调出可口的麻酱面、甜水面、酸辣面;抑或三合泥、油茶或汤元粉子、荷包蛋什么的,卖给路人解饥饿。食品干净可口、价廉物美,按当时物价,仅几分、角把钱一碗(大米当时一角七分一斤)。亦有冷啖杯酒馆,下酒菜肴相当的平民化:炒胡豆、落花生、豆腐干、盐蛋、皮蛋、卤肉而已。喝酒的人,大都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谋划着如何挣钱填饱肚子。即使彼此交谈,也都是轻言细语,欲说还休。没有使酒任性的张狂,更没有划拳呐喊的喧嚣。那是一个刚经过疾风暴雨全面整肃的年代。

  黄伞巷

  在统称作水井街的金泉街段、双槐树街段的南侧,像毛细血管一样,平行地向锦江方向伸出几条小巷:孙家巷、存古巷、大同巷、黄伞巷。内中,黄伞巷大有来头。据父老相传:清乾隆时翰林院编修顾汝修住此巷内,家有御赐黄缎伞一柄,小巷以此得名。然而民国《华阳县志·人物》予以否认,认为汝修未受此赐。

  顾汝修是一位不应遗忘的乡贤。汝修字息存,号密斋,成都府华阳县(管辖成都东城及东郊)人。乾隆七年壬戌考中进士,点翰林,后升任直隶顺天府尹(管辖北京及京郊区县。洽所在大兴。有一年闹春荒,粮价大涨。朝廷为了平抑物价,发售平价米,分四门各发售米十五万石。每天来买米的人有七八千。由于顾汝修组织得好,“先为厘定章程,收钱发米,先后次序,无不井井有条,民人均沾实惠,口碑载道。”史书上说他“为人强毅正大,有古大臣风”。(《锦里新编》)

  乾隆二十一年,他请假还乡扫墓,回到成都双槐树街南的小巷故宅:……

  才作还乡人,不作他乡梦。

  亲友喧草堂,周旋事迎送。

  问讯有存忘,喜报翻或痛。

  当时素心人,晨夕朝与共。

  新豆初破荚,宿酒特开瓮。

  蔬蛙韭弄黄,竹林笋迸缝。

  鸡黍纷相邀,订者如聚讼。

  芳鲜日罗列,各为归客供……

  诗歌生动记述左邻右舍对他的欢迎,极富于人情美。可是,刚刚住满两旬,一道圣旨颁来,要他出使安南国,代表朝廷去对安南国王“册封”(当时安南是清朝的藩属国)。

  当时,对代表皇帝出使藩属国的钦使极为看重。士大夫中间有“不能为帅愿能为使”的说法。为了“钦使”的威仪,皇帝特赐予一品官(顺天府尹为四品官)的绣有麒麟图案的官服,以及龙旗、御杖、裘马、珠冠(四十年后四川罗江李调元堂弟李鼎元出使琉球“册封”琉球国王亦享此殊荣)。由于时间仓促,颁旨之日,即令随从人员将珠冠、官服、龙旗、御杖奉送至成都会合,取水路出川转赴安南。

  御杖即御用仪仗,内中就有黄绸伞盖。当这支捧有诏旨和冠服仪仗的队伍来到水井街顾府时,四川总督必偕川西道、成都府、华阳县恭候迎接。那情景定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黄伞巷便从这天起被民间命名了。

  御仗威仪、黄伞高张,那是“钦使”礼制所然,其实顾汝修不喜张扬,是位淡泊名利的人。退休后,曾受聘掌教四川的最高学府锦江书院,造就人才甚多。他待人接物极为谦逊温和,优游林下二十年“小帽敝服,往来村市间,人不知为旧京兆也”。他著有《钓引编》《味竹轩集》等作品。

  望江剧场

  过黄伞巷不远,便是水井街了。街北,原有一座真武宫庙宇,因年久失修,到民国年间便已坍塌了。1950年6月,“民乐川剧团”成立。主要由“银联票社”川剧组的部分成员及流动艺人徐伟鸣、罗文彬等组成。“民乐川剧团”利用真武宫废弃的庙坝搭起竹棚,因陋就简敲锣鼓唱川戏。由于水井街口子是东门外的“回水沱”,留得住人,演出一直红火。1952年正式修建起一座剧场,命名为“望江剧场”。“民乐川剧团”也更名为“望江川剧团”,归属成都市东城区文教局领导。

  由于当时文娱场所不多,艺术品种稀少,川剧几乎成了“一花独秀”,观众踊跃。望江剧场或为东门外民众的精神乐园,工农兵学商,男女老少,都喜欢看戏。夜场天天演,逢星期日加演三场,早、午、晚。不愁没有观众。

  以望江川剧团为中心,四周饮食业、茶馆业逐渐兴起。等候看戏,等亲戚朋友,常常在望江剧场对面的小茶铺喝茶,茶客喝的是“溜溜茶”,泡两三开,匆匆走人。

  老茶客却喜欢选择这一带最大的茶铺,名叫“映月”。铺面宽敞,屋宇又有“进深”,能安下几十张茶桌,容纳一两百茶客,茶客多为手艺人、商贩、或从锦江河上岸来玩的船工,淘河沙、卵石的工人。不少中年以上的妇女带着手工活儿,邀邀约约,来这里围一桌,边喝茶边摆闲龙门阵、街巷新闻;嘴里说三道四,手中或勾网子,或织毛线,或纳布鞋底,从从容容,消消停停,休闲干活两不误。

  望江川剧团的剧目、演员,必是茶客的重要话题。有一年,望江川剧团到重庆巡回演出归来,在剧场门口用玻框展览演出《红楼梦》的照片。照片小,人又围得多,太君老娘们挤不拢去,又极想知道“本地新闻”,便选派两位年纪轻、手脚麻利的小媳妇去“打探”,她们仍坐在“帐中”(茶馆)等听消息。

  不一会,小媳妇奔回“禀报”:国家副主席董必武来观看了“我们望江”演的川剧……另一位抢着“补充”:“我们望江”当家小旦李素彬演《红楼梦》,苏联专家上台跟她合影,好安逸!啊,不只是苏联专家,还接待过波兰、德意志、保加利亚、匈牙利的外宾……他们与剧团休戚相关,他们对演员敬重而亲昵。太君传令:今晚都去看《红楼梦》?选说罢小心翼翼地从荷包里掏出几张已经购得的预售票。

  冬日苦短,当马力不足的昏昏电灯刚一拉亮,“望江”的锣鼓敲响了,茶客们戏呼之为“唤狗锣”,唤出一大批戏迷拥进“望江”。大茶馆顿时门庭冷落。茶倌们抓紧时间收茶碗、扫瓜子壳做卫生,准备迎接下一批喝夜茶的客人。

  名教授

  看“望江”川剧的不只是国营厂矿工人、工商业者、船夫运工以及家庭主妇、婆婆大娘,内中还有几位颇负盛名的教授、学者。

  就在“望江”正对面有一座精巧的小院,是四川大学的一所教职工宿舍。居住在这个室外有大小天井,室内有木地板、天花板的宿舍内住着蒙文通、林如稷、任二北等教授。

  蒙文通先生,四川盐亭县人。父亲蒙君弼,为盐亭县“禀生”(秀才中的优秀者,每月奖以官银若干)。伯父蒙裁成,晚清名儒,曾被李劼人写入《大波》之中。文通先生幼承家学,后来至成都进入四川省城高等学堂附属中学,与郭沫若、李劼人、周太玄等是同学。1924年南走吴越,曾拜谒国学大师章太炎,与谈今、古文之变。后入佛学大师欧阳竟无所办之“支那内学院”,研习佛家哲学,与国窗好友汤用彤、熊十力交游,学问精进。1933年执教于北京大学历史系,与汤用彤、钱穆共事,三人切磋学问,“竟夕未寐、曙光既露,而谈兴未尽”(钱穆《师友杂记》)。

  抗战军兴,蒙文通回川,任川大教授。先后写成《周秦民族史》《中国史学史》《古地甄微》等著述。

  20世纪50年代,蒙文通先生在川大讲授元史。先生中等身材,较胖,是一位美髯公。整洁的深蓝色中山装上,银须飘拂,俨然仙风道骨。先生是位雅俗共赏的达人,有次抛开讲稿大纲,在课堂上盛赞他家对门望江川剧团演出的《王华买父》既新颖又深刻:皇帝扮孤老访贤,插草标自卖。樵夫王华怜之,将其买回侍奉。皇帝察觉王华心灵纯美,生活拮据,乃送以宝珠,王华持珠典当,县官诬以通匪而夺珠,并拘捕孤老入狱。事为丞相得知,入狱见驾,恶徒受惩。蒙先生把这出戏和儒家的“民为邦本”的思想和佛教的惩恶扬善理念联系起来,总结出“来自民间的川剧,其剧目大都具有人民性”。

  与蒙先生结邻的林如稷先生,则是清矍古貌、文质彬彬。先生是资中人,1919年“五四”时期,他在京、沪求学。他于1921年约集京沪两地的文学青年陈炜谟、陈翔鹤、邓均吾,组织了文学社团浅草社,创办《浅草》季刊。他们的文学创作,曾受到鲁迅的赞扬。他又远涉重洋,赴法兰西留学,如饥似渴地吸收西欧先进文化的滋养。1930年回国后,在坚持创作的同时,还翻译了不少外国文学精品,其中如左拉的代表作《卢贡家族的命运》。

  抗战爆发,林如稷于1937年8月离京回川。先后在四川大学、光华大学任教。20世纪50年代,任川大中文系主任,兼任成都市文化局副局长。因之,几次川剧剧目鉴定工作,他都付出了心血。望江川剧团近在咫尺,每有新剧目(如《李秀成》《金田起义》等)他都责无旁贷地去看戏,并提出中肯的修改意见。1957为准备成都市川剧团首次赴京演出,林如稷还应李宗林市长之约,参加过川剧传统剧目的剧本加工。他还创作了反映川东乡土题材的电影文学剧本《西山义旗》。

  居住在水井街川大教师宿舍的任二北(中敏)教授身体很健壮。人不高,很敦实,走起路来像小跑,脚下蹬出声音来,“人还未到,足音先闻”。任二北先生由于曾经担任过胡汉民(国民党右翼首脑)的秘书,长时期未安排讲座,因而有更多的时间从事伏案工作,五十年出版《唐戏弄》等专著、发表了颇有影响的研究敦煌变文的论文。

  二北先生喜欢饮酒,有时酒醉微醺,便扶醉入梨园,过街进入“望江”,欣赏巴歌俚曲,以与他心目中的古曲雅音相对照。80年代,先生被调到北京,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后以气候不适,请调回故里江苏,任扬州师范学院教授。

  “唐火神”

  水井街上,有一位儒医唐步祺。步祺先生是四川荣昌人,潜心医术,经验丰富,善用“扶阳”类热性药品(如生姜、附片之类),味少而量重,被人称为“唐火神”,尤精于治疗中老年人虚弱病症(亚健康体质)、咳嗽、哮喘、虚痨慢性病等。他用药精,颇享盛誉。先生既明医理,又多实践,后来陆续写作出版了《咳嗽之辨证论治》《医理真传阐释》《医法园通阐释》《伤寒恒论阐释》等专著。80年代以后,“唐火神”应邀去德国治病,由于疗效显著,很在德意志“火”了一把,还收了一些碧眼金发的女弟子传授中医药学。后来水井街拆老街,唐先生迁至交大广厦小区,依旧有患者老远地驱车来求医。

  水井坊

  水井街、水津街、金泉街,都因水而取名,自古以来,水质很好。有“清泉珍贵如金”的记载。水好宜烤酒,六百年间,全兴酒坊在这里默默奉献出佳酿琼浆。

  明末清初的战乱,成都受害惨烈,全城毁于一旦,虎豹横行,城东一带亦是一片废墟。清康熙四年诏令移民入川,继后成都重修城坊,恢复元气,城东又趋繁荣。老井新泉,重被利用,全兴酒坊又恢复生产,50年代,在“望江剧场”斜对门便有全兴厂的曲酒生产车间和售酒的铺面。整日酒香飘散,异醴芬芳。

  1998年全兴酒厂改装天然气输气管道,招民工挖沟,挖至两米深处,发现酒坊遗址。1999年春,报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由省、市文物考古单位在厂方的大力协助下进行发掘。随着发掘的深入,奇迹不断涌现。

  在水井街酒坊遗址,惊现了三座“晾堂”——用于拌料、配料、堆积和前期发酵的场地,“晾堂”依次重迭,始建年代分别属于近现代、清代和明代。同时掘露出酒窖、灶坑、蒸镏器基座等酿酒遗址,还出土了数百件陶瓷酒具等遗物。水井坊当即被评为1999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后来又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水井坊遗址因其具有丰富的酒文化资源,被评为“最古老的酿酒作坊”,载入世界吉尼斯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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