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猫”

　　邻人有一猫，生得伶巧，人见人爱，都想摸摸它，可它不让，吹胡子瞪眼，小老虎似地张牙舞爪。我试试：先在脊背上轻轻摩挲，然后顺着颈项、耳根它的爪子难以达到处为其瘙痒，一会它就老实了。都佩服我驯猫有术。其实动物也分得请善恶，你对它施以友善，它还之以温驯。一会，它嘴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这声响，小时候听母亲说是猫"念经”，在为你祈祷。我以为这是猫对我的爱抚表示感谢。

　　猫是讨人喜欢的，但不是所有的猫。有些猫我就不喜欢。我不喜欢那种爱躺地睡觉、忘了自身天职、连老鼠窃食也懒得睁眼的懒猫；更不喜欢那种只会撒娇、媚人，心甘情愿任人玩弄于股掌的乖猫；也不喜欢那种孱弱得连兔子都能将其咬死的"袖珍”猫。我喜欢有本事的猫、性情刚烈、善捕的猫。小时候我们家就有这么一只。

　　我记得，当初它是作为战败者被我从野地里捉回家的。白底黑花，脏兮兮的，瘦小如鼠，可见了人仍呲牙裂嘴、"咻咻”地欲扑欲咬。因此它享受了被缚在桌脚的"战俘”待遇。大约月余，它才和我们熟稔，认定我们不是敌人，也认定这里是它的家了，于是它得以解放，渐渐也壮硕了。因为它很少睡懒觉，并勤于捕鼠，我们给它取名勤勤，混叫罢了。

　　勤勤捕鼠的本领我未曾亲见，但自从它来到我们家，再没听到母亲抱怨老鼠如何凶狂的话了；勤勤善捕麻雀却为我所目睹。那天，我在食堂前面一个废弃的篮球场闲呆着。一只麻雀在地上觅食，蹦蹦跳跳，无忧无虑。一只猫狼一样隐藏在草棵子里，圆圆的脑袋警觉地随着猎物左转右转，正是我们的勤勤。只见它轻轻地一纵，从一捧草丛跳向另一捧草丛，弓着身，蛇一样爬行几步，声息全无；又一纵，又爬，渐渐逼近麻雀。突然，我只看到一团黑白的闪光划过，可怜的麻雀已在它的利爪下痉挛了。如果用高速摄象机拍下，一定不亚于从《动物世界》里见到的非洲狮虎捕猎的惊心动魄的场景。

　　勤勤就是这样辛勤地捕食野味，以改善自己的生活。我们家贫寒，供不起它荤腥。它并不嫌弃我们，忠实的早出晚归。有人说猫势利，不如狗之忠义。这是对猫的误解。猫并非嫌贫爱富，见异思迁；它的离异，多是被人偷走（或遭不测），又没狗善嗅的异秉，一旦被弄到远方，便故土难返，故主难投了。勤勤偶尔也出走，但从未超过一天以上。

　　勤勤威震一方，但对于周围的家养小动物从不欺凌，如小鸡鸭，连晒在树枝上的鱼干它也不多看一眼，顶多尖着鼻子嗅嗅周围的空气就不屑地走开。自然，这种高贵的教养是经过我们几次严厉警戒才培养成的。但是，后来大约"野味”越打越少了，连鼠辈们也了无踪影，勤勤瘦了，饥馁常使它烦躁地呜叫。终于，它再也顾不上"礼教”的羁绊，开始偷嘴了。那天，它嘴里叼着一条巨大的牛舌头钻进了床底，看着它因饥饿而狼吞虎咽，我愿宥了它。原宥，这大约是我对它犯下的致命的错误。如果一开始就对它"绳之以法”，结果就可能两样了。

　　终于有一天勤勤没回家，盼了好几天也不见它的影，我大哭一场。有人说，一定是它耐不住请苦，别投富家了。也有人说，它被食堂那个疤脸伙夫用铁丝勒死了（愿他死后下地狱），是了，他面膛贴了一块浸血的纱布，一定是勤勤与之殊死搏斗时用利爪对他的回报。我宁愿相信是前者。总之勤勤再也没有回家，永远。屈指算来，如果猫的寿命有十二三年，到如今，勤勤也早该作古了。

　　此后我们家再没有养猫。但我仍不能忘怀勤勤，见了别人家的猫，总要摩挲抚弄一回，听它"呼噜呼噜”地"念经”，逗它腾跃、扑咬。

　　尽管近年有人从卫生角度指出猫对人的种种不利，但我仍很喜欢猫。我很欣赏那幅寓意颇深的《双猫图》（"猫王”陈莲涛，邓小平藏有其画），喜欢那被传说附会的猫曾为虎之师的民间故事，特别赞同那一句"会捉老鼠的猫就是好猫”的名言。我们的勤勤不就是名副其实的"好猫”？

　　前天，邻居家的猫下了崽，儿子吵着要，我讨了一只，白底黑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