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记

　　小贵州性情豪放，有一次外地来了客人，她小手臂一挥，“我带你们去洗澡!”客人都不吱声，事后对她们公司的员工说，想不到你们女老总还挺开放。她这才知道，有时候洗澡也不是洗澡。

　　洗澡就是洗澡。一般的程序是——过水——去污——加洗涤剂——再过水。这样说有点像洗衣服，这两件事的确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不过，“洗衣服可以随心所欲地揉，总有

　　最近她就有点心事，按道理说还是好事，公司老总要调了，走之前有意无意给了她一点暗示，说是想来想去，也只有她最“合适了”。小贵州想说，一个破公司，谁想要谁要。还没等她开口，老总又说，不进则退，这次改革，公司只设两个副总，现有的三个如果“上”不了，就要主动下来一个。小贵州不好再开口，虽不想上，但也不至于憨得想“下”，两难了，就痛苦了。

　　对了，小贵州是她的东北同学送的雅号，其实人家是一家公司的副老总。她娇小玲珑的身姿，符合他们对贵州美女的想像。她皮肤流光溢彩，年龄不详;有个十多岁的女儿，婚姻不详;她眼神不好，只要发现有人影在眼前晃，她就立马扑闪着双大眼，让谁见了都以为是在冲自己微笑。这样一听你会认为这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精，那就错了。

　　小贵州性情豪放，有一次外地来了客人，她小手臂一挥，“我带你们去洗澡!”客人都不吱声，事后对她们公司的员工说，想不到你们女老总还挺开放。她这才知道，有时候洗澡也不是洗澡。

　　这件事让小贵州有点自卑。有点点个对时代进步的不解，又有点点个对慢慢落伍的恐慌。对一位研究生的朋友说这事，朋友推荐她看一本叫《洗澡》的书，说那也不是洗澡，是洗脑。小贵州不解，心中再一次证实了读书人的无用———他们要么憨头憨脑，要么神神叨叨———在自家的洗手间里和出差的宾馆里洗了几十年后，她终于要出去找地方洗澡了。

　　贵阳倒大不小，小贵州的洁癖，让她找了个专门侍候女人洗澡的澡堂。走南闯北好多年，和爷们打交道的时候多，一家伙见到的全是如此“坦然相对”的同类，小贵州有种找到组织的感觉。只去了一次，她立马就喜欢上了。

　　洗澡的好处之一，就是让人找到自信。平时最忌讳人家说“腿短”，一和那几个妖精去买裤子，就只好先找个角落坐下来，等她们说完“这条的裤长不用改，那条的要改一半”之类的话。到了洗澡堂，那按摩的床又窄又短，正好适合小贵州的短小精干，看到那些粗枝大叶的长腿蜷成一团的时候，小贵州知道了什么叫做“小有小的好”了。

　　洗澡的好处之二，就是放松。这是个类似会所的地方，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或者假装有头有脸的人。女人的特征之一，就是喜欢暗中较劲，用贵阳话说，就是比起拽，就是款天，这是小贵州的强项。有一次在广东吃饭，刚好遇上停电，小贵州站起来送提前走的客人，店家以为她要跑单，追上来把她堵在了门口。小贵州的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你不要狗眼看人低，老子身上随随便便刮一样东西下来，就可以买下你的这个小破店子!”在外地操贵州话骂人，煞是过瘾。但到了洗澡的地方，她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

　　那天洗完澡，正在闭目养神，一声“请问”，吵得她睁大眼睛，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她大呼小叫起来。来人肩上扛只状如老虎的大猫，眼睛是人眼的两倍，见小贵州吃惊的样子，那女人不以为然:“叫哪样嘛，我只是想给猫咪找个剪指甲的地方。”幸亏老板娘出来解围，告诉那女子，这儿只招待女人洗澡，男人与动物概不能入内。

　　有一家的三娘母也给人印象深刻。能生两个的，本身就说明了实力，还能带到这种地方来洗澡，应该就是非富即贵。在一个贵阳话吵翻天的地方，这家人说的是普通话和英语。妈和儿互称“妈咪”和“BB”，小孩子一个叫“海伦”，一个叫“安妮”。小贵州发现，在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老妈掏出个大空瓶子，两个小家伙迅速地帮忙，倒空了浴室里的洗澡液。小贵州有点难过，大叫一声“搓背”。这一声像是会传染，那三娘母吓得全部恢复了贵阳腔，此起彼伏地叫着“搓背、搓背、搓背”!

　　到浴室去了一两年，到底还是遇上了个让小贵州喜欢的朋友。这家浴室的女老板是个精明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客人们推荐些新的护肤产品。那段时间流行的是“海藻护肤”，在小贵州看来，就是白生生的脸上抹些乱七八糟的黑东西，她才不上这个当。

　　但她挡不住上当的人成群结队。最顶峰的时候，全浴室的客人都在用海藻乱抹一气。小贵州要想走到自己的床边，要费一些工夫。眼神不好，她有窍门，只要绕开那些黑脸，沿着一排白花花的腿走，就不会粘上那脏乎乎的东西。

　　那天她还是犯了难，横在那一排的人中，第一个的黑脸挪了位置，到中间去了。这让小贵州不知从左边走还是右边走。眼睛扑闪了半天也没见效果，只好凑近了去看。这一看，吓得小贵州缩回了头，“我的天，人家都是护脸，她是护……”不等小贵州发作，那人翻过身来，笑眯眯地说:“看了好几天，只有你一个人不用海藻，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想和你开个玩笑。”海藻是浴室的常客，对到这儿来的人个个知根知底。和小贵州一样，她是这儿的为数不多的靠自己挣钱养自己并能够保持高质量生活水准的人。

　　即便如此，海藻从不轻易流露出对谁的不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易。”厚道是小贵州喜欢海藻的原因之一。

　　才是第一次认识，小贵州就对海藻说了自己在公司的心事，“这有啥难的，你还有选择，最差的结果就是还能保住饭碗。你只要想清楚自己到底喜欢做什么事，就会同时想清楚自己不想做的。”通透是海藻讨人喜欢的原因之一。

　　那些心事说来也怪，当事来临的时候往往会觉得大得不行，难得不行，再过一久，便不过如此，再大都会变小，再难过都可过去。海藻做事不急不徐，“缓则达”，是小贵州认为在海藻身上学到的最了不起的品质。

　　海藻有个小女儿，“你猜我姑娘见到你说什么?她说这个阿姨一看就是事业成功家庭不幸的人。”小贵州不但喜欢海藻，还连海藻的女儿也一起喜欢了。

　　小贵州真的不再觉得那“上上”“下下”的事是个事了。行走了半辈子的江湖，还是积攒了一些钱的，原来的时候，这些钱成了她的一桩心病，拿出去怕受骗上当，放在银行里怕贬值。最近她一撒手拿出了一半，买进城郊的两座山头。种上了许多树。从此天天泡在山上，晒得黝黑。从来没做过的事，难免会有闪失，这两天又在到处找人补种。

　　得空的时候，小贵州到处给我们几个打电话，约大家去洗澡。和往常不同，说起烦心的事来，还是笑声朗朗的。作者：孙雁鹰来源：金黔在线—贵州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