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到处都有蘑菇的味道

　　食物与调料搭配得当，就是佳肴，反之，就是垃

　　圾。感情也如此，只是感情这道菜的调料太复杂了，它有点酸又不能太酸，有点甜又不能太甜，有点咸又不能太咸，有点苦又不能太苦，有点辣又不能太辣。吃到嘴里往往没有等待时的那份感觉好，或者在肚子里消化没有在脑子里回味的那份感觉好。

　　我的关于蘑菇的秘密

　　我母亲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平时喜欢猜疑父亲。她怀疑父亲有外遇，和街角一个卖香水的四十岁女人。父亲和她争，和她吵，她都不生气，只是傻傻地笑，笑得本来清白的父亲开始不相信自己，莫名其妙地心虚，老躲着她。邻居们纷纷劝父亲想开些，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父亲赌气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那时候，我正在读大三，处于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想知道的年纪。

　　母亲并没有反对，只是提出想吃顿像样的晚饭。母亲特意做了蘑菇菜心给父亲吃，这道菜是他们谈恋爱时，父亲亲手教她做的。我刚夹了一筷子，便被母亲粗暴地打了下来。她用命令的语气告诉我，这道菜只能给父亲一个人吃。父亲想：好聚好散，将就着吃了吧。不久，父亲捂着肚子痛苦地大叫起来，母亲笑了一会，不笑了，沉默得使人惶恐。

　　原来菜是有毒的，母亲想毒死父亲，她加了致命的鼠药。

　　救父亲性命的是鼠药商人，剂量是够了，质量却不够，父亲侥幸活了下来。

　　从此，我家的餐桌上再也不见蘑菇。提起蘑菇，我会全身发凉。

　　2004年，大学毕业后，为了躲避父母，我孤身一人来到了上海。上海真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充满着机遇和挑战。当时，有一家广告公司正在招聘，我的简历油墨香还没散去，我就上门求职了。老实说，我一开始并不喜欢那个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他叫韦伯安，三十岁出头。他是个孩子气很重的男人，之所以高高在上，全靠他老姐的功劳。他老姐，东北人，某城市的一把手的太太。

　　韦伯安出了三道面试题考我，这些题目全是我在一本畅销书上见过的，我很轻松过了关。我正准备庆幸自己的胜利时，韦伯安喊住了快要出门的我，他说第四道题我答错了。原来，他在登记我名字时，故意写重复了一个字，并指给我看是否正确，我没有立即说出来。作为广告公司的职员，没有超强纠错的能力，是不称职的。其实我想说我早发现了，只是碍于他是老板，不想让他难堪。

　　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留用我，只是试用期比别人要长一些，他的其他职员表示对这一决定的不理解，他没有去解释。

　　韦伯安和他老姐一样，酷爱东北名菜小鸡炖蘑菇，也经常强迫别人喜爱。一天，韦伯安包了一家以东北菜闻名的酒楼，摆庆功宴请各位同仁吃饭。每张餐桌上都有这道菜。酒桌上热热闹闹，有个拍马屁的说这菜太好吃了，没有比这菜更好吃的东西。我本能地皱起眉头，连看都不想看一眼。这个细节被韦伯安发现了，他亲自夹了一块鸡肉给我。

　　他微笑着说：“尝尝，你会喜欢的。”

　　我勉强尝了一口，味道咸咸的。

　　拍马屁的起哄道：“再来一口。”他学韦伯安，夹了一块给我，夹的居然是蘑菇，一种让我害怕的食物。

　　我吐了，当着所有人的面。

　　于是，公司里的每个人都在喧嚣中知道了我的秘密，从此不在我的面前提蘑菇两个字。

　　恋爱季节的蘑菇

　　更多的秘密是我的同居好友泄露的。

　　韦伯安低声下气求那个女孩，女孩狠狠宰了他一刀。她要了一条lee牌的牛仔裤和Gucci的皮包。据我所知，我是第一个韦伯安舍得花代价去打听秘密的女人。一个男人迫切地想了解一个女人，通常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想得到她；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牺牲自己，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想呵护她。所有的证据表明，韦伯安偷偷地爱上了我。

　　他和我，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恋爱？尤其是在上海，在这个我们都还在打拼的城市。我想还他人情，就去了一家韦伯安不熟悉的快餐店，请老板娘精心炒了个小菜。老板娘是东北人，非常热情，我参加工作前经常帮她洗碗，来换取次日的正餐。当韦伯安打开我递给他的饭盒，顿时笑容满面，但他说谢谢，然后放在一边忙工作，任小鸡炖蘑菇由热变凉。

　　我不忍心辛苦白费，撒了个小谎，说是我学着做的。

　　韦伯安大感意外，吃了个精光，然后用美食家都极少使用的形容词来吹捧我的手艺。任务完成，我不欠韦伯安的人情债了，我收拾好餐具和饭盒，准备离开。

　　韦伯安的手搭上了我的肩。他一口咬定他爱我正如我爱他。我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真的认为自己了解我吗？

　　2005年3月18日18时，我的心成了韦伯安的俘虏。

　　恋爱是件奇妙的事，一次意外，往往会成为一辈子的负担。我不得不进入厨房，不得不拿起厨具，为韦伯安表演一次烹制的过程。我说绝不，他说不行。他老姐要来，想见见未来的弟媳妇。我必须亲自为他老姐做这道菜，味道要和给他做的一模一样。

　　我找到了一本菜谱。研究菜谱对我来说并非难事，困难在于，血淋淋的小鸡横陈着尸体，任我宰割，是一件惨无人道的事。这些小鸡生前，一定是快乐的，一定是活泼的。能不能换别的？一闪念的想法，成了现实，我把菜谱翻到第九十面，那里是奶油蘑菇汤的介绍。出锅后，我尝了一小口，味道还不够好。

　　那天下午，我做了一遍又一遍，直至熟练。

　　果然，老姐对晚宴相当不满意，她刻薄地说：“刚恋爱便不听话，以后结婚一定过不上好日子。”她劝韦伯安要想好，不服从男人的女人是不能娶来做老婆的。韦伯安只能顺着说上几句好话。送走他老姐后，韦伯安吻了我，像绅士一样。他问我是不是骗过他？

　　我的额头紧张得直冒汗。

　　可韦伯安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逗得我直想笑。他说：“奶油蘑菇汤并不比小鸡炖蘑菇差。”然后将我抱上床，开始了黑夜里的狂欢。

　　最后的奶油蘑菇汤

　　2005年8月，公司里到处在传一个消息：韦伯安快要结婚了，可新娘不是我。

　　韦伯安根本不是经商的材料，经他一折腾，原本颇有资产的公司，变成了一个烧钱的大本营。他老姐打算收回公司，派别人来打理余下的事务。韦伯安央求他老姐再给一次机会，他老姐同意了，条件是韦伯安不得娶我。一个富家千金成了韦伯安的新欢，因为她的父母可以赞助韦伯安。

　　女孩比我漂亮，但是没我贤惠。据说，女孩的脾气非常古怪，生气时连家里养的藏獒都敢咬。我真不明白韦伯安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个女孩，就算她是富家千金又如何？能帮韦伯安的，是她的钱，不是她。

　　韦伯安躲着我，一次又一次。他似乎并不情愿让我们的关系明朗化。

　　女孩花韦伯安的钱比她父母给韦伯安的钱还要多，韦伯安招架不住了，他需要一场婚礼来解决日渐棘手的问题。

　　和韦伯安摊牌的下午，天气很坏。外面下着暴雨，然后雨忽然停了，我在淮海路换车时，又下起了暴雨，只是冲过马路的那几秒就把头发弄湿了，上了车雨又忽然停了，下车找地方时，雨又下了。我们终于摊牌了，雨终于不再反复地下了。

　　我把辞职信交给他，说我要走了。外表的潇洒掩饰不了内心的惆怅，我的伤感只有我的心知道。

　　“别走。”韦伯安拉着我的一只手，郑重其事地说。

　　两个月内，我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的人。我找了一份并不算太好的工作，勉强可以糊口。

　　离韦伯安越远，我越想念他，连在厨房里做菜，都会无端地为他发呆很久。母亲的形象又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她依旧傻傻地笑，嘲笑着被男人伤害的女儿。母亲会逼问：“汤里要不要加点佐料？”我很害怕，我知道那是幻觉，可我依旧害怕。我理解父亲为什么痛苦了，当感情成为一种负担，意志再坚强的人，也会被拖垮。我必须做点什么事来摆脱烦恼。

　　母亲再问我要不要加佐料时，我的手伸向了一包鼠药，那是我刚买的。

　　快递公司按时给韦伯安送去了一罐汤和一张卡片。他揭开盖子，奶油蘑菇汤的香味溢了出来。富家千金不是省油的灯，不仅没有帮到韦伯安，反而还拖累了他，让他更加没有斗志。女孩的父母只不过想甩个包袱，谁知事与愿违，他们的女儿越来越对韦伯安不许她花钱不满，开始闹着要离开他。这些日子韦伯安正忙着和那个女孩分手，没空品尝美食。难得我离开公司后，还能想着他，给他送这样一份生日礼物。于是，他喝得一点都不剩。然后他困了，沉沉欲睡。

　　我怎么会傻到和母亲一样谋杀自己的爱人？我最后还是把鼠药丢了，我的感情问题不需要鼠药来解决。

　　韦伯安醒来后，心情好了许多。他给我写了封信，发誓要再努力一些，把公司管理好，早点脱离老姐的控制，然后去找我。因为我在卡片里留了个地址给他，在汤罐上。附言是：“如果你还爱着我，请来找我。”

　　从此,无论韦伯安走到哪儿，我相信他都会闻到城市里有一股蘑菇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