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下

　　从孩提时代直到弱冠之年，我的家乡一直没有光芒四射的电灯。

　　那时候，每当夜幕降临，只要我站在门口向野外望去，就能在迷蒙中看见远处的村落稀疏地燃起星星点点的灯——那是煤油灯。那时，我家也使用煤油灯。白天，我在学校上课；晚上，我就在暗淡的灯下学习。

　　每天晚餐之后，我便端着煤油灯轻轻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做完功课后，我便开始课外阅读。乡村的夜晚非常宁静，宁静得有点叫人不可思议。偶尔几声犬吠更增添乡村夜晚的幽深与空灵。

　　夜深人静，一盏孤灯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来说，就仿佛是无边的光芒。于是，在昏黄的灯光下，在月明星稀时，我浅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在月黑风高夜，阴雨连绵时，我高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从夸父追日、嫦娥奔月的神话到“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等，还有诸如“五张羊皮买君子”，“一块璧玉断双足”等典故，无不涉猎。

　　我房间的四壁没有被灯光漂白，大约因为灯光太暗了。但是，在这小小的陋室里我的心灵随灯光飞翔起来，俯瞰万千世界：《女神》是自由的，郭沫若与郁达夫商量着要搞文学社，《雷雨》前《林家铺子》只好关门，而祥子还要出去拉车，《茶馆》里的人还在闲扯《农村三部曲》，林道静不满现实便去参加革命，风华正茂的巴金从清弋江边的踏歌而来，去寻找那《雾》、《雨》、《电》中爱的伊甸园。

　　那十几年里，每个夜晚，我都在煤油灯下度过，在书海里遨游。如今，一个无知的顽童渐渐懂得维纳斯为何能流芳百世，懂得哈姆雷特为何要伸张正义，懂得安娜卡列尼拉为何要卧轨自杀。

　　古人云：焚膏没以继晷，恒兀兀为穷年。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从煤油灯下走出来，走入繁华的城市，成为一名有为的青年。但无论如何，我总是不能忘却煤油灯下的每一个夜晚——那小村，那静夜，那份安详，那如豆的昏黄灯光下一片渴望光明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