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述神话]把旧故事再讲一遍

　　□书评人艾斯苔尔

　　《重量》

　　作者：简妮特·温特森

　　版本：重庆出版社2005年10月

　　《珀涅罗珀记》

　　作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定价：26.00元/册

　　“再讲一遍，再讲一遍吧”，小时候听奶奶讲那些古老的神话传说，无论是盘古还是孟姜女，总是要求老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直到自己都能背下来了，还是喜欢依偎在老人的脚边把古老的故事继续听下去，一遍又一遍。神话，人类童年时期的庄严叙事，如今已经成为孩提时代的小小调味品。长大以后，有多少人能把小时候听来的那些故事再完整说一遍？神话留给我们的，只是对于童年的一点淡淡乡愁了。

　　对，乡愁，就是这个词。这是我看到“重述神话”系列之后的第一缕情思。现在的出版商真是聪明，把世界上所有的旧故事再讲一遍，呈现出来的便是一种全人类的乡愁。

　　当然，仅仅把旧故事重复一遍是没有吸引力的，作家们在解构神话的过程中赋予了古老神话一种现代的气质。他们穿越历史，在古老的神话中寻找现代的母题。不过这样倒好，我们回到世界的童年时会完全忘记中间几千年的时间距离。

　　穿越历史的现代情结

　　很难说到底是民族的故事还是世界的故事更有吸引力，就我自己来说，虽然我对苏童关于孟姜女的重述———“哭泣史”充满期待，但眼前关于古希腊神话的重构却更让我心动。

　　阿特伍德和温特森在她们的作品中都对神话提出怀疑，这种怀疑可能为几乎所有现代读者所共有。所不同的是，如果让每个人都来重新叙述一遍神话，大概每个人的版本都会不一样吧。

　　阿特伍德讲的是珀涅罗珀的故事，荷马史诗中那个被塑造的贞洁女人，奥德修斯的妻子。珀涅罗珀等待丈夫20年，白天纺织，晚上又偷偷把织好的东西拆掉，以此应付无数求婚者的纠缠。这个故事在几乎所有的西方民族中都流传深远，在几千年的时间里，她的聪慧、隐忍和坚贞成为西方妇女的典范。

　　可是，有谁曾经听到过一次珀涅罗珀自己的声音？

　　世界确实是变了，妇女的坚贞早已不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阿特伍德对珀涅罗珀的那些所谓品德一笑置之，她还原出的，是一个普通女子在战争和众神的戏弄之间为自我命运挣扎的一生。不能指望珀涅罗珀像现代人那样行事，但在她心中流淌的，难道不是和现代一样的情感吗？奥德修斯追求海伦未果才挑上了她，最后还要因为海伦去特洛伊打仗，这个女人心中该是怎么一种情感？奥德修斯在海上漂泊了十年，在史诗里这十年苦难重重，但其实其中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跟女神睡觉，而此时的珀涅罗珀正在她的织机上苦苦挣扎，天哪，这是个什么世道？最要命的，奥德修斯回家之后不但杀光了那些无赖的求婚者，还杀死了珀涅罗珀身边最亲密的12个女仆。这些女孩，她们有什么罪？

　　关于珀涅罗珀是如何度过那20年的，众说纷纭，甚至有人说她和一众求婚者通奸，最后生下了潘神，那个半人半羊的怪物。阿特伍德显然对这些真相不感兴趣，她只是通过不同人的叙说，让所有的传说并置。在所有的故事之中，珀涅罗珀的生活可能不同，但是情感、但是命运却毫无二致，阿特伍德穿透几千年的时间迷雾中带出来的，是从古至今的女性命运，还有她们的挣扎和反抗。

　　神的命运，人的命运

　　和老女人阿特伍德的女性主义视角不同，新锐的英国作家温特森在神话中发现的是命运的虚无与荒谬。在这个关于阿特拉斯和赫拉克勒斯的新故事里，温特森甚至把人类登上月球之类的事件编织进了神话体系，毕竟说到底，神的命运和人的命运是如此相似。

　　阿特拉斯是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巨人之一，他的命运是背负着整个世界，永无休止。在神话中，我们读到赫拉克勒斯有求于阿特拉斯，曾经帮他背了一会儿世界，然后又骗他把世界背了回去。神话中关于阿特拉斯的故事就此终结，叙述者愉快地嘲弄了一番阿特拉斯的命运之后很快就把他忘记了。

　　其实在遗忘开始的时候，故事也同样是刚刚开始，温特森的重述带来的就是阿特拉斯对命运的思考。

　　这同样是一个充满现代主题的故事，阿特拉斯在短暂的自由中感受到自由的美好，却对永恒的命运无可奈何，他把那一点点美好咀嚼了几千年，直到自己几乎把一切遗忘。和他相反，自由的赫拉克勒斯放纵无度，他一直都对自己给阿特拉斯设下的骗局心存愧疚，但是即使是无敌的赫拉克勒斯也不敢去和命运对抗。具有讽刺效果的是，在赫拉克勒斯死去很多很多年，众神都不再说话的时代，阿特拉斯遇到了人类的太空航行器，和人类送上太空的第一只小狗相遇，促使阿特拉斯把无比沉重的世界从肩上卸了下来。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再把它大写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特拉斯放下了他的命运，他带着偶遇的小狗消失在太空之中，人类呢？

　　“该轮到我说了”

　　“如今，其他人都灰飞烟灭，该轮到我说点事了。”两本重述神话，阿特伍德和温特森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种方式：把话语权交给从前的被叙述者，而这些此前被遮蔽的对象，发出的则是最现代的声音。在《珀涅罗珀记》中，女主人公和她的12名女仆轮流发言，奥德修斯则完全成为客体。于是我们看到，流传了几千年的英雄故事，很可能只是一种伪造，那些女人们的声音，将永远跟随着奥德修斯。同样，《重量》也完全从阿特拉斯的视角出发，在他的冥想中，孤独、责任、自由等主题一一浮现。在阿特拉斯放下世界的一刹那，古老的传说和现代的情感合而为一。

　　“为了故事自身而重述神话，并在其中寻找人性的永恒真相”，我们发现在人类乡愁的原点，原来是和现代一模一样的声音。虽然历史曾经遮蔽了许多东西，但是想像却帮我们把一切还原。在全球化的时代，神话其实已经成了奢侈品，但出版商居然以最全球化的方式帮助人们穿越历史，回到过去，仔细想想，真的是一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