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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林和靖(新游记)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2月03日05:15 人民网-人民日报

  刘长春

  下雪的时候,决定去孤山造访林和靖。

  不是平时不能去。西湖潋滟晴方好的日子,山色空濛雨亦奇的时候,找先生也难。也许他头戴竹笠肩背药锄如一只飞鸟没入云中,也许他驾着一叶渔舟出没风波独钓烟水里,

也许他“晚樵”未归,你听,那“樵斧丁丁”的伐木声从深山传来,穿过时空,依稀还在耳际……一个自食其力的人。不求嗟来之食,不谋终南捷径,也不稀罕有人“岁时劳问”,只用自己的汗水实实在在的过一种“山里人”的生活。

  他问朋友:耕樵可似居山者?

  没有听到肯定的回答。人人尽知林和靖,可是,大家只把他当成隐者、当成高士,好像他不食五谷人间烟火似的,有意无意地却忽略了他劳动者的身份。

  林先生一声叹息,然后折一身瘦骨,又走进山中。20年不入城市,不见生客,不混酒肉,不闻炎凉,不谈仕籍,只知吴山青,越山青,只知一池水色,湖上山林,而不知“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不期然而然地也有冒雪造访林先生的人。先到者有“文章太守”范仲淹,有宋诗的“开山祖师”梅尧臣……客人来了,先生没有什么好招待,茶是自做的,酒是自酿的,笋鲊、茭白、干菱、湖藕是自晒的……酒入衷肠,无话不谈,纵论古今,直抵人心。范仲淹说:“剧谈来剑侠,腾啸骇山神”;又说:“莫道隐居同德少,尊前长挹圣贤清。”谁还知道先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还有一颗卜卜跳动着的心?

  从前,读林和靖诗,记着“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前岩数本长松色,及早归来带雪看”;“粉竹亚稍秉宿露,翠落差影聚游鱼。”……只觉得清、只觉得逸、只觉得雅,有一种意境与情趣是别人没有的,也就相信了一种说法:“遗世绝俗”的一个人。

  然而,一个出身“孤寒门第”的读书人,在少年时代即“刻志力学”,岂无兼济天下的怀抱?梅尧臣记述当年拜访林和靖留给他的印象说:“其谈道、孔孟也。”于此,我又仿佛触着他的脉搏、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了。

  林和靖生活在令人气馁残缺不全的北宋初期。收复幽燕十六州曾经是宋太祖立下的第一个意愿。南方统一以后,过上了锦衣玉食纸醉金迷的生活,渐渐地把这一壮志消磨了,结果到死都没有完成统一中国的大事。不过他曾经有一个设想,专门成立一个封桩库,把每年的财政结余储存起来,“俟满五百万缗,当向契丹赎燕蓟。”如果不行的话,然后才考虑以武力收复。这种“守内虚外”的基本政策使得宋朝开国以后边患不断,老百姓几乎没有好日子过。

  林和靖曾经写过这样一首词,他在张望记忆: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又是离歌,一阙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虽名咏草,实写离恨。古道边,长亭外,一家人四处为生各走各的路了。

  那是宋景德元年(1004),辽军大兵压境,到达了黄河北岸。位于黄河南岸的汴京城中,君臣一片惊恐,却又为迁都江南或是四川争执不休。主战派寇准力排众议,请帝亲征,遂幸澶州。澶州城旗风猎猎,鼙鼓喧天,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遥想当年,和靖先生雄姿英发。他一身戎装,腰挂宝剑,牵一头瘦驴,从杭州出发,过芜湖、走舒城、登金陵、下姑苏、抵曹州。路上,他得知宋军士气大振,一箭射死辽军统帅萧挞凛而获全胜的消息,欣然作诗曰:“气为傍观壮,言因决胜夸”,那份高兴让他觉得扬眉吐气。

  正当人们传递着捷报,议论着一鼓作气收复幽燕十六州的兴奋日子里,宋、辽却坐到了谈判桌上着手议和。最后,竟以宋许给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而订立令人气短的“澶渊之盟”。随后,寇准被人诬陷而罢相。全国一片骂声。脸面丢尽,人心也丧尽的宋真宗为了挽回影响,在一群小丑的导演下演出了“天书封禅”的闹剧,说是议和乃天意乃安邦之上策。一群阿谀奉承的文人,抓着机会大做文章而享封官晋爵。

  一桩桩、一件件,绝似儿戏,又非儿戏。让人把官场和政治都看透了。“达则兼济天下”———在那个腐败的浊气冲天的年代,你纵有经天纬地之能,陆海潘江之才,到头来,不是像寇准一样远窜南荒屈死于贬所雷州吗?林和靖说:“荣显,虚名也;供职,危事也;怎及两峰尊严而并列,一湖澄碧而画中。”———他是清醒地远离着政治与官场而真正归隐于山林的真隐者。

  从此,他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自我放逐于世人的视野之外,白眼看人,绝交权名,一门心思地过着“山里人”的生活。作为文人,他又有文人的另一种方式:读书、写诗、作画、练字、弹琴……听山水清音,览四时佳景,在闲静淡泊中重构内心的格局。

  想着前尘往事,我又踏雪走过西泠桥,只见天与云与水,上下一白。沿着一痕雪径,朝山脚走去,又远远地看见孤山的一片梅花了:“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昨夜雪大,梅花也一夜之间盛开了。这个时候,我想先生一定在家的。因为他说过:“要卷帘清赏,且莫扫,阶前雪。”

  叩开柴门,僮仆告我:先生正在作字。怕扰他的清兴,伫立门外,却想像着他挥毫的情景。像往日一样,他舀一勺西湖的烟水,倒入微凹的古砚中,取过一块“馥然自有龙麝气”的松烟墨,磨出一室的墨香,然后从珊瑚笔架上拿起一支宛陵笔,饮蘸浓墨,“如麾百胜之师,横行于纸墨间。”不过,今天他写得却慢,只见他右手握着狼毫笔,左手却捋着胡子沉吟推敲。添一次墨写数个字,写完一句,略作停顿,思量点画,踱上几步。然后,又添墨写第二句、第三句……那笔在他手里逆入平出,左右纵横,举万物之形,序自然之情,既屈又伸,曲尽其妙。书毕,又高声朗诵一遍,诗曰: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其声如雨敲松子,似雪落竹林。我禁不住赞赏:好诗!好诗啊!和靖先生闻声,出来相迎,与我把臂走进他的书房。面对他的好诗、好字,我欲收藏。先生却说:我早已晦迹林壑,既不想以诗名一时,何况后世啊!遂将一纸墨迹撕碎然后揉成一团丢于纸篓之中,令我跺脚惋惜不已。

  他的诗让有记性的人流传下来,而字大都丢失了。现在,我们能够见到的和靖先生的遗墨只有三件:一为《自书诗帖》,二为《尹君处士帖》,三为手札。片纸只字,也让人觉得分外地珍贵了。当年,苏东坡有幸看到了《自书诗帖》,爱不释手,又在帖后题写了自己的一首诗,说是他曾梦见和靖先生,跟在他身后,“遗篇妙字处处有,步绕西湖看不足。”又品评他的诗与书:“诗如东野不言寒,书似西台差少肉。”意思是说,林先生的诗风像“郊寒岛瘦”的孟郊,却没有一点寒苦之音;书法接近李建中,而自有清瘦遒劲的风流气骨。林和靖的书法还有一个特点:字距宽,行距更宽。那空白之处可以穿风,可以跑马,可以让根深叶茂的树木自由地伸展其枝叶,也可以渗透早春的阳光和弥漫晨雾暮霭。笔墨留在纸上,映见的却是其疏朗萧散的怀抱。和我一样,陆游也喜欢林和靖的字。他说:“予每见之,方病不药而愈,方饥不食而饱。”都成了神丹妙药了。我理解,“艺之至,未始不与精神通。”———精神胜过物质。

  从孤山的“巢居阁”走出,踏着一地的乱琼碎玉,又见梅花“半粘残雪不胜清”,欲问梅花,待得冰消雪化,先生又欲何往?梅花笑而不语,惟觉一股暗香在空气中山林间浮动,暗香浮动的时候,疏影横斜了,月色黄昏了,鸣禽飞归了……是的,我也该回家了。

  《人民日报》(2005年12月03日第八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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