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东京人

　　人海一瞥

　　傅宁军

　　我们领略了他的豪爽，听他大侃确实很痛快。同时也感受着他的精明，几乎到了斤斤计较的程度。相处时间长了，我们也看出些门道

　　我是在东京结识他的。他的父亲在北京挺有名，提起来让我肃然起敬，那是一个文化界的老前辈。他长得蛮酷，高个子，小平头，一身牛仔服，背一个牛仔包，显得干练而洒脱，有点像高仓健。跟我们说话，一张嘴，就是标准的京片子，听来很亲切。而跟日本人交谈，他又是流利的日语，不带任何的磕巴。严格地说，他已经迈过了留学生的槛，从学校毕业找了份稳定的职业，拿到日本的“绿卡”，把老婆孩子接到了东京。这次我随摄制组到日本采访拍摄，他是“全陪”，有个中国通兼日本通，自然使我们少了许多生疏的感觉。

　　乍一接触，他给人的印象是颇有男子气，似乎在东京生活多年，还保存着北京人的豪爽。那天晚上，他带我们吃烧烤，为我们接风。大家听着他介绍的日本风情与民俗，品尝着日式的烧烤和清酒，不亦乐乎。他笑道:“吃好哇，以后天天这样吃可不行啦。”果然，次日起就吃便餐了。最不可思议的是，第三天早晨，我们出外景，一个景点接着一个景赶拍，大家忙于工作，他也不提早餐的事，其实就置身于大城市，便食店随处可见，我们不好意思说，他居然也就“装蒜”，直到中午，是一个采访人物招待我们午餐。直到我们“抗议”了，他才交待他的助手，每天早上出发前到便食店买三明治之类的早餐食品。

　　我们一行所拍摄的是追踪孙中山当年的足迹，以及日本发动侵华战争的相关地，外景点与采访对象遍及日本的本洲全岛，从东京到大阪再到下关，又到神户和广岛。沿着高速公路，他和助手开着面包车送。有几个白天跑出几百里拍摄，完了再返回一个地方睡觉，几百里路程来往奔波，返回来常常很晚了，次日还要一大早奔波。开始我们很奇怪，又疲劳又不能休整，到一个地方匆匆来去，连拍摄那些城市的夜景都不可能，说是到了其实跟没到也差不多，留下了不可弥补的缺憾。后来我才知道，他如此安排是为了省钱，宁可多跑几百里，也要赶到事先打过折的那家饭店，他算来跑长途的汽油费比房钱更便宜，可是我们有限的时间，大都浪费在坐车路上了。

　　余下的日子里，我们领略了他的豪爽，听他大侃确实很痛快。同时也感受着他的精明，几乎到了斤斤计较的程度。相处时间长了，我们也看出些门道。原来，我们的费用是打进接待公司的账的，而他估计是“二承包”，省下的钱都归他，在他的热情底下，是冷静的盘算。好在我们也有君子风度，国情不同，退一步想，尽量不闹什么别扭。

　　临走的前一晚，他把老板请来，陪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自助餐。他又像“接风宴”那样爽气起来，频频地用葡萄酒敬各位，当然葡萄酒和果汁在这里都是免费的。因为我们这一行人少来了一位，费用却已经包含在内了，他就表示要送一份礼物。等他郑重其事地从包里拿出来，放在餐桌上的时候，我不禁想笑，他的礼物竟是麦当劳的绒毛玩具，不知哪天吃快餐得到的礼品。他大概忽略了，麦当劳在国内早已不新鲜，这礼物也太不像样了。领队到底有领导风范，仍然很有礼貌地接纳了，尽管占了自己皮箱挺大的空间，还是把它带了回来。

　　在东京“最后的晚餐”，大家聊得很晚。毕竟来自共同的祖地，也就有了共同的话题。他说起他来日本后的经历，真是不容易的磨砺。他原来在北京挺风光的，在摄影界小有名气，到日本留学从头来，洗过碗、端过盘，在北京哪想到会有当孙子的时候？但他都挺过来了，他现在有两个孩子，全家人所有的衣服都是回国内探亲时买的，国内便宜得多。在东京得节俭过日子，日本经济近来不景气，不论找工作还是做生意都难着呢。他如今所在的公司是做中国人生意，凭着两边熟门熟路，负责联系、接待和陪同中国的团队，收入算是不错的。我听出了潜台词，他人在东京，还是在挣自己同胞的钱。我在探寻他的思维脉络:在他的身上，究竟是北京性格还是东京性格，或者是各占一半？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应该是半个东京人吧。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