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雅闲逸 婉约清丽——郑慕康人物画题诗赏析

　　郑慕康（1901—1982年），名师元、师玄，号慕康，室名柽华馆主。广东省潮阳人。幼年对美术、广告图案很有兴趣。1918年进入上海美专，以素描中的肖像画为主攻方向，师从冯超然，得明代曾鲸晕染法神髓，将西洋画的明暗法、透视法和传统工笔人物糅合为一。擅长人物画，兼工诗书。所作仕女，像貌古雅秀丽，仪态端庄。亦擅长肖像，线条清逸，皴染细腻，体态丰腴，骨肉停匀，颇能传神。1959年被聘为上海美术学校国画系教师，其人物画教学颇具特色，其选定了诸如《五牛图》、《八十七神仙卷》等古画印刷品让学生反复临摹

　　郑慕康的《黄山翡翠池图》，画几位贤达高士，身着飘逸，气宇轩昂。神态悠闲自得；有的抱肘端坐，相对谈话；有的拢袖挂杖，伫立仰首，凝神静思。还有几位端庄娴雅仕女，面容丰腴，目光深远，衣裙宽松，有的凝神伫立，有的漫步观景，姿态闲逸安详，颇具风姿。图中山峰峭立，深谷盘绕，云气迷漫，苍松葱郁，瀑布飞湍，阔水曲岸，奇岩怪石，芳草绿茵。人物用笔精细，如春蚕吐丝，服饰略施晕染，体貌、神态、服装色彩各异，人物气质也十分鲜明，具林下之风，呈窈窕之态，虽怡然自乐，但彼此呼应，形成总体，富于诗意，融仕女画、肖像画为一体。色彩上运用了深厚的青绿填色，把自然山水之美展现无遗，又突出“幽”、“深”之意趣。画面上方题七律一首，诗曰：

　　黄山云气湿峨嵋，仙袂飘飘海鹤姿。

　　何氏三高翰隐逸，谢家太傅拟清奇。

　　双飞欲泛鸳鸯浦，一角分流翡翠池。

　　泉韵松风响天籁，不须吟竹与弹丝。

　　题款“乙丑（1925年）春日郑子慕康画人物、张君石园补黄山翡翠池景、吴青霞女士添翎毛、周练霞女士赋诗，慎翁冯超然书于嵩山草堂晓窗。”由此可知这幅画的合作者及其分工，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其他几位画家的简单情况：张石园，上海中国画院画师，擅山水画；吴青霞，上海中国画院画师，擅长花鸟画；周练霞，上海中国画院画师，善填词，清丽可喜；冯超然，现代著名画家, 30年代的海上画坛有“三吴一冯”之说。“三吴”，即吴湖帆、吴待秋、吴子深，“一冯”即冯超然。

　　此诗的首句突出山林雨雾的意境：你看，这幅画把黄山的云海、峨嵋山的雾气如此完美地统一于一体，高度集中了名山具有的特点和优点，造化变幻出气象万千的人间仙境。诗的第二、三、四句描写人物：这里有高蹈远行的隐逸之士，有“诗格清奇，理致清澹”的政治家，更有天生丽质、婀娜多姿的仕女们，微风吹拂着她们宽松的衣裙，如仙袂飘飘，风姿绰约。他们都是富有精神追求的人，都钟情大自然，通过对大自然的欣赏、观察，体悟生命的无穷乐趣。“何氏三高”是南朝宋时的何求、何点、何胤，人称“何氏三高”的当时名隐，曾谢绝宋、齐、梁三朝的多次征召，隐居南岳山麓，潜心著述。谢太傅，即东晋政治家谢安。诗的第五、六句描写眼前景物：你看，鸳鸯每每双飞，一齐泛游鸳鸯浦。水流越过山谷中横叠的岩石，向前倾泻从石缝流入潭中，池水碧如翡翠。诗的最后两句离开画面，借景抒情，表达诗人高雅的情趣和淡泊的心境：看这林间松风，听那石上泉声，这滔滔不绝的声势和绵绵不绝的气韵，甚是美妙动听，别有一种自然情味。有这样天籁妙音，仿佛令人超脱凡尘，进入了一个神奇而美妙的境界，即使有美妙的音乐性诗赋写出，已经显得非常多余了。“吹竹弹丝”的“竹”是管乐，“丝”是弦乐，“吹竹弹丝”，是管弦乐合奏，形容具有美妙的音乐性的诗赋。这首诗让我们体会到，隐逸文人置身山林世界，在享受自然的同时，寻找、发掘和体验到了自然山水之美、人的精神气度之美以及诗画艺术之美。

　　郑慕康的《采莲女》，画一位豆蔻少女，朱唇凤眼，乌黑的秀发将明丽的脸庞衬托得让人心醉，身材修长，手里捧着刚采摘的白莲花，迈着纤纤细步，姿态娉婷。背景是一江两岸，前面奇石杂树，对岸坡石芦苇，满溪荷叶，碧浪翻涌，画境醇美，婉约清丽。全图气脉连贯，人物以纤细圆转的线条勾勒，不仅细腻地描写了女性细柔的腰身和轻飘的裙带，而且颇具情味，生动传神地表现少女钟情大自然美景和陶醉于清香莲花那种怡然自乐的神态。画面右上方题写一首七绝，诗曰：

　　荷叶莲枝水面齐，采花归去夕阳低。

　　绿芜一道分南北，犹有歌声绕大堤。

　　题款“辛巳（1941年）仲秋仿改玉壶笔于柽华馆，慕康郑师玄。” 你看，初夏荷叶高达数尺，高度刚好与涨满池水平齐，田田荷叶随风轻轻在水面上下摇曳，如波浪般的欢快起伏，让空气中仿佛充满了清凉的气息。诗的首句写画面景色，跃现了一幅动人的画面，动感无比的青色的荷叶波纹，令人产生了无穷意趣。诗的后几三句把人与景结合描写：一条绿草小道把广阔的河塘南北分开，百媚千娇的采莲姑娘伴随西斜夕阳回归，一阵阵悠悠扬扬的歌声沿着大堤上传来，依稀在耳边萦绕。清远的女声，让寂静的寥廓活跃起来，营造出美妙的幻境，飘送出莲花清香，沁人心脾。诗的节奏明快，格调淡雅，气骨清丽，嚼之愈久愈知其味甘醇。

　　郑慕康的《怨妇图》，画中女人面容俊俏，柳眉细眼，脸庞长圆，身子微倾，多愁善感的她，轻舒皓腕，拉开绣幕，凝视远方，若有所思。画家以低垂的杨柳、点点红桃、空中双飞燕子点缀春意，意景深长，引人遐想。笔墨细柔，设色淡雅，人物形象秀逸娇美，衬以淡雅疏秀的景物，看起来有点淡淡惆怅味道。画面空灵，意境含蓄幽远。画面右下方题七绝一首，诗曰：

　　春风拂槛柳笼烟，绣幕轻开锦玉肩。

　　妒煞梁间新燕子，双飞双宿好姻缘。

　　题款“己巳(1927年)冬月练江郑师玄并题。”你看，春风吹拂着栏杆，绿柳笼烟。面前这名女子肤若凝脂，气质清雅，露出芊芊玉臂，轻巧地拉开珠帘绣幕。虽神情楚楚动人，心中却有万种莫解的相思。而那梁间新燕，好似情人，两情依依，双宿双飞，情缘不老，怎不教人由羡生妒呢？这首诗将抒情、写景、议论融为一体，描写仕女心思敏感、多愁善感的特征，歌颂的是天长地久的忠贞爱情，将文学性、抒情性融会在作品中，自然流畅而又婉约蕴藉，余味隽永。

　　郑慕康的另一帧《少游思春》扇面，以传说中风流才子秦少游的故事为题材进行描写：你看，床上的秦少游聪明文秀，体态风流，右肩上衣脱落，袒露半胸，伸臂张手，苏小妹依床沿而坐，桃脸樱唇，秋波滴溜，玉指纤纤，慵懒娇弱，风姿楚楚，说不出妩媚动人。室内的摆设诸般齐整，罗帏展开，锦被铺放。二人眉目含情，喁喁切切，有千种言，或万般语，不着一个字，任你浮想翩翩。此图中的苏小妹之美在于欲遮还罢，边脱绣鞋边侧身前倾的动态，在美丽的外表下，似乎还隐藏着某些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内容，这种含蓄更能体现少女的心态，使人物的内涵更加深厚，魅力无穷。整幅画古色古香，用笔简练，线条流畅优雅，人物动态逼真，在着色上采用类似于明代曾鲸肖像画的风格晕染，色调明丽和谐，突出了人物的香艳可爱。扇面的左侧题诗一首，曰：

　　春色深深人未倦，

　　羞羞答答怕答言。

　　絮絮叨叨情难断，

　　颠鸾倒凤胜半仙。

　　此诗纤巧婉约，描写画面男女两情相悦的情爱：深深的情意被眼前浓浓的春色所陶醉了，清澈的眸子、脸上的红晕，总是看不厌，两相眷恋，怡乐未倦。情语缠绵，扭扭捏捏，羞羞答答，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欲语还休，这种羞答之状奇妙而神秘，真是有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绝妙韵味。你看，画中人物微微抬头，轻轻启齿，低声细语，不紧不慢，絮絮叨叨，亲切可爱，既从容不迫，彬彬有礼，又认真倾听，十分专注，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卿卿我我，对诉衷肠，互吐心音，而讲到精彩处，情不自禁的笑声，是那么自然迷人，真是柔肠百绕，天不老，爱倍添，真情难断，多么富有诗情画意啊！而百般体贴，缠绵悱恻，尽情狂热，颠鸾倒凤，以及绸缪之后的回味，更是如梦似幻，活似神仙般的快乐。诗的最后一句毫无顾忌表现男欢女爱，真纯的两情相悦确实使人感动。“人未倦”、“怕答言”、“情难断”，是多么柔情缱绻，又是多么温香醉人。这是一种诗化中的生活情爱。（黄舜生 陈嘉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