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医疗学

　　苏东坡的《东坡志林》里有篇《与欧公语》，记载了他与欧阳修关于医道的一段妙论:

　　有个病人前来就医，医家问他由何得恙？病人说:“乘船遇风，惊而得之。”这位医生便相当“老到”地给他开了药方:取多年的“柁牙”(即船舵之把手处)，在舵工手汗所渍处刮来粉末，杂丹砂、茯苓等服下即可。欧阳修还引用了另一本药典《唐本草》里“止汗”的法子:“用麻黄根节，及故竹扇为末(多年竹扇子的粉末)，服之。”这位大文豪对此不屑地

　　苏东坡听完借题发挥，诙谐地补充:“以笔墨烧灰饮学者，当治昏惰耶？推此广之，则饮伯夷之盥水(洗澡水)，可以疗贫；食比干之馂(吃剩下的食物)，可以医佞；舐樊哙之盾，可以治怯；嗅西子之珥(玉耳环)，可以疗恶疾矣。”二人遂大笑。

　　伯夷是贵族，比干是忠臣，樊哙是勇士，西施是美女，服了他们的洗澡水等等，可以治穷、治奸、治怯、治恶疾，这是什么荒唐逻辑？可我们古老医学的某些治疗术就遵循着这种“逻辑”。注释者吕叔湘先生禁不住也站出来说:“‘医’者，‘意’也。其例尤多，尤以一般所谓‘药引’为然，不仅止汗用故竹扇而已。”此话的确不妄，比苏轼、欧阳修先生晚数百年的鲁迅，少年时代还谨遵医嘱，为自己病重的老父逮一公一母两只“原配”蟋蟀做“药引”哩！

　　笔者把这种以意行医命名为“随意医疗学”，就是由着自己的性子编排名目，坑蒙患者。由于医学是相当专业的学问，所以医家以“专业人士”身份，欺世盗名、胡说八道竟也多能逞其技。

　　按说当今的医疗技术是日新月异，人们的认知水平也今非昔比，可这“随意医疗学”却丝毫没有遁形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层出不穷起来。最近许多媒体都报道了这么一件奇事:一个病人在哈尔滨医大二院ICU(重症监护室)住了67天院，花费550多万元，创下了中国日均医疗收费之最。其医药费清单简直和“天方夜谭”相仿:病人有时一天输血94袋，相当于把全身的血换两遍；一天做9次血糖检查(该病人根本就没有糖尿病)；一天输液达一万多毫升；病人是8月6日去世的，8月8日还有做同样两次生化检查的账单……

　　这真是“随意医疗学”的最新发展了。它们和苏欧二公讥讽的“随意医疗学”有共同之处，即不负责任，全无职业道德，随意处置求医者的生命。但古时候的医生，最多在“药引”上做做文章，可能自己还相信其中的“逻辑性”，顶多是“庸医误人”；而今之某些医疗单位、某些“白衣天使”，恐怕对“一天输94袋血”之类的事情自己也不相信，其对患者的“随意”程度，已到了任意宰割、“随心所欲”、恬不知耻的地步！苏欧二位先生，活在当下，恐怕不会引为笑谈，而只能黯然无语了吧。

　　诗云:

　　止汗须用竹扇末，随意医学笑华佗。

　　而今更有后来者，直将“天使”变疯魔。①5

　　□刘哲/文李庆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