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在铅笔盒上拉小提琴

　　■文/龚静

　　这个像洋囡囡的女孩穿着荷叶边圆领衬衣，褐色刘海微卷，闪着一对长睫毛的大眼睛，咖啡色的瞳孔温柔地望着你———望着所有看她的人。久了，你会觉出一丝忧郁，仿佛她的小提琴拉出的旋律，润泽锋利地往上烟散，却入心牵绕，由不得不平静起来。当然，其实没有声音的，是洋囡囡和小提琴赋予的想象罢了。囡囡纤柔细长的左手指总是轻按弦上，

　　是一个米白底子的塑料铅笔盒，提琴囡囡就在盒盖上固定着拉琴的姿势。每天每天，这个亦中亦洋的囡囡陪伴她的主人上课下课做功课。每一次开合，她们俩对视一次，提琴囡囡总是温柔如水地，一腔话儿在心头无法倾诉；女孩一次一次地看深了，大眼睛，小提琴，纤手，荷叶边，不真实，却近在眼前，触手可及，摸之则冰凉生硬。渐渐地手温热了她，也还是在盒盖上睁着不眨一下的眼睛。却终究在水泥灰般的日子里开出了花，功课和简素的生活似乎也响起了旋律，虽然其时女孩的音乐世界除了《我爱北京天安门》、《闪闪的红星》之外一片混沌。一年一年地看进了梦，竟希望也做一个会拉小提琴的女孩了。

　　平常的地方是无乐器可卖的，除了仿佛繁华象征的南京路上有一家乐器商店，女孩觉得那是不可及的，不必说出口就掐灭了浮在声带里的花火。

　　上苍总是适时出现的。

　　有一天，女孩竟被点了名，去少年宫参加提琴资格测试。一间窄长屋子，每排两个少男少女坐满，中间细直走道仅容一人而过。圆脸大眼卷发的男老师，嘴巴紧抿，眼神来回左右，扳扳手指，尤凝视小指。人人屏神敛气，似乎约略感觉到了小指和梦想的亲密关系。刹那间就希望魔杖点划，拔长小指几毫米也好。很多人当然够不上摸S形的小提琴的，女孩也是。

　　S形琴身，纤细的手指，侧脸下巴微托，女孩每天还是看着铅笔盒盖，淡然的一天一天仿佛浮起一个迷梦。

　　终于就借来了一把小提琴。原本闲置在机关办公室一隅的。现在，浮灰擦去，细腻光滑的琴身妩媚现身。

　　没有老师，女孩看着书自学。每天傍晚，坐在门口的小木凳上，咿咿呀呀，划出松而糙的声音，或者尖细的高音，邻居们走过，看一眼，笑一笑。黄昏是松弛的时辰，没人介意女孩的声音。其实女孩也知道拉得奇怪，可是这样的姿势是久已盼望的，虽然，小板凳土头土脑，水泥地干涩毛糙，脚边还等着一个木脚盒，满满待洗的衣。铅笔盒上干净明媚的调子是一丝丝也没有的。

　　终于，咿咿呀呀的，女孩自己也淡了心。是迷梦，还是贴在铅笔盒子上吧。

　　很多年以后，当已过而立的女孩去拜师学习一种古老的乐器时，又想着铅笔盒上的提琴囡囡，原来那双大眼睛从来就在心里印着。

　　是谁设计了这样一款铅笔盒？洋囡囡，西洋乐器小提琴，花边褶裥泡泡袖的衣服，横空出世于20世纪70年代薄灰淡阴的时空，好像硬生生搅起静水漪澜，芦苇池塘边跳一曲想象的《四小天鹅舞》。然后，终至种植了一些想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