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用别样的目光打量我们

　　对闫宗玉来说，这个红本本意义重大。王勇/摄

　　他们操着南腔北调，穿着并不光鲜的衣服，用编织袋装着东西。但这并不表示，我们就可以居高临下地用别样的目光打量他们。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自尊心”、“人格”、“鄙视”等诸如此类词语的含义，但他们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有人看不起他们。他们在乎家人的温饱，在乎自己的收入，但更在乎城里人看他们的眼神。

　　记者李锋通讯员董琴王浩勤撰文

　　采访对话：孟大海

　　孟大海是个很能吃苦的人。凭着几年打工的积蓄，他去年在老家盖了新房，虽然欠了一些债，但他并不担心。在老家的妻子很贤惠，父母亲身体都很健康，儿子登科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在宁波的生活让他感觉最为难受的，就是一些当地人老是喜欢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永生难忘的让座经历

　　去年8月的一次公交车让座经历让孟大海永生难忘。那是一个休息天，他在市区的一个搞装潢的老乡赶工期，做过多年木匠的孟大海过去帮忙。傍晚坐上回慈城的公交车时，他已经浑身是汗，衣服也脏得一塌糊涂，身上的味道也挺浓。上车后没多久，车上上来不少人，孟大海看见一名50来岁的妇女没座位，就把自己的位子让了出来。那名妇女说了声谢谢，但并没有坐下来，而是称自己站着就行了，这让孟大海感觉有点奇怪。随后一个小学生坐了下来，但是他母亲马上把他拉了起来。孟大海能听懂一些宁波话，他听到这位母亲在告诉自己的儿子：“这个座位太脏了，臭死了！”孟大海觉得自己的血一下就涌到了脸上，车开起来后他的座位一直尴尬地空着，孟大海感到手足无措。车到下一站时，孟大海飞一般地下了车，连抽了两根烟才感觉缓过气来。现在他坐公交车还是会让座，但每次让座前他都会下意识地看一下自己的穿着。

　　这样看人太别扭

　　从此，孟大海意识到，在一些当地人的眼里，他们是“外地人”，一些当地人看“外地人”的眼光，是不一样的。去年12月的一天，孟大海去市区某小区看望在那里做装潢工程的老乡，小区保安把他拦住了，然后足足打量了孟大海好一会儿。“他从我的头看到我的脚，又从脚看到我的头，足足看了五六遍！”孟大海说，这样看人实在是太别扭了，后来他不找老乡了，干脆转身离开，那个保安还发出了“意味深长”的一句：“外地人……”

　　孟大海给妻子信中提起的那件事情发生在11月27日晚上。晚上加班后，他和妻弟军刚还有几名工友一起去一个小饭店吃面，旁边有一桌当地人在喝酒，其中一人起身敬酒时脚绊了一下，大半杯酒洒在了孟大海身上。孟大海刚说了句让对方小心点，对方就开口骂他，说什么不在老家种田来宁波干什么，还拿起啤酒瓶作势要砸人。孟大海强忍住了，军刚的脾气比较火暴，马上要动手，幸好工友们把他拉住了。

　　孟大海说，他老是想不明白，自己踏踏实实干活，凭什么有些当地人还看不起他们？“外地人”这个标签一贴上，难道就意味着被提防，被轻视，被另眼相看？不过孟大海也说，暖心的事也不少，像自己的那位房东大妈，去年妻子来的时候她就很客气，房租也一直没涨过，前几天又送了他一些衣服，让他到时候回老家带给妻子。

　　采访对话：闫宗玉

　　今年22岁的闫宗玉是安徽淮北市濉溪县五沟镇人。2001年，感觉考大学没希望的他中断了学业来到南京打工，在一家机械厂当铣工，一干干到2003年，每月工资七八百元左右。因为感觉工资太低，2003年他来到宁波甬微集团有限公司工作，目前每月工资在1500元到2000元之间，闫宗玉对这样的收入感觉比较满意。他在公司有一个女朋友，老乡，春节打算一起回家。

　　我拿到了会员证

　　因为老家有电话，闫宗玉并没有写家信的习惯，不过他给家里电话打得挺勤。前天，他刚给家里打了电话，报告了一件喜事：自己拿到了工会会员证。一直到挂掉电话，他的父母亲还没有搞清楚工会会员证是什么东西，但他们知道，闫宗玉很看重这张证件。

　　其实在甬微集团，只要工作时间超过3个月，不管你来自天南地北，都可以申请加入工会，都可以拿到工会会员证，但闫宗玉还是非常开心。除了身份证外，这是他这辈子拿到过的最正规的证件。他觉得，公司没有拿他当外人。有了这个红本本，他可以去公司的

　　交流多了才能理解

　　闫宗玉很喜欢公司的气氛：不分你是当地人还是外地人，公司全都一视同仁。在公司的一些本地员工，也从没拿他们当外人。闫宗玉的车间里有不少本地员工，闫宗玉的感觉是，除了语言之外，他感觉不出大家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一起开玩笑，工余一起去宁波市区逛逛，有些还会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

　　闫宗玉很自信，他觉得和宁波人打交道这一点很重要，没必要人为地给自己贴上“外地人”的标签。上大商场买东西营业员讲宁波话听不懂，他会大大方方地让营业员讲普通话；上菜场买菜，他会从摊主那里学几句宁波话，遇到有人说“外地人怎么怎么”之类的话时，他也不会生气，每一个宁波人的生活都离不开他们这些“外地人”，大家交道打得多了，就会相互体谅，理解是在相互交流的基础上产生的。当然，他也希望宁波以更加开放的心态对待他们，他讲出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大家都伸出了手，握手才会变得方便。

　　家书（一）

　　敬爱的爸爸妈妈：

　　……

　　爸，听说今年我们那儿干旱，收成是不是受到严重影响？哥哥有没有回家帮忙？子女都不在身旁，我希望你们不要干得太苦太累，有病了一定要去看，别硬撑着。还有妈妈，又要干地里的活还要养那么多猪，爸，你多体谅、多关心她一点，好吗？我在这里过得不好也不坏，不好的是这里开销太大，加之有时别人外地人、外地人地叫着我心里很不好受，总觉得被人歧视活得不太解意，哪像在家里那么温暖呢。不坏的是我也能生活在宁波这样繁华而时尚的城市，感觉自己好像永远不会老，要是本地人多一些微笑、理解、宽容给我们，爸，我可真不想回去呢。

　　……

　　祝

　　康必得

　　女儿

　　2005年12月1日

　　寄信人：吴仙爱，在余姚大隐镇一饭店打工，年龄、籍贯、打工经历不详。

　　家书（二）

　　月凤：

　　你好！好久没给你写信了，身体好吗？前天大强给我打电话时登科和我说了几句，他说刚考了个96分，还说上个月你生病了，我很担心。我想给家里装个电话，你去问问要多少钱。

　　……

　　大强向我借钱，我也没办法答应，今年工厂不是很好，钱比去年少多了，不过我也存了一点，过几天先寄给你。爸爸妈妈的身体你多注意，多买点肉给他们吃。前几天晚上喝酒时差点和人打起来了，一个当地人把酒倒在了我身上，我说了几句他上来要打我，还骂我是傻瓜，说我不在老家种田跑这里来干什么，我太气了，军刚要冲上去，同事把我们拉住了。不过好心人也很多的，那个你见过的房东给了我几套衣服，很新，她说房子明年不涨价。军刚说要搬出去住，我没答应，怕他在外面乱来。上星期去了宁波一趟，给登科买了衣服，可能大了一点。

　　……

　　大海

　　2005年11月30日

　　寄信人：孟大海，33岁，江西波阳人，在慈城一电动工具厂打工，其妻王月凤，30岁，在老家务农。儿子孟登科，10岁，在老家读小学，成绩不错。大强为其弟弟，未婚，讨厌务农，想去县城做小生意，苦于没本钱，已经多次提出向孟大海借钱。军刚为孟大海妻弟，也在慈城打工，脾气火暴，孟大海常担心他在外面和别人打架。

　　打工履历

　　1989年初中毕业在家务农，后学木匠手艺。1991年至1995年：在北京做木工1995年5月至1999年8月：在广东顺德一家电厂打工1999年10月至2001年：在上海一

　　微型调查（甬江街道、慈城派出所提供协助）

　　调查人数：30人年龄：20岁—45岁

　　你感觉宁波人对你们的态度如何？

　　50%的调查对象选择好或者可以，30%的调查对象选择一般，20%的调查对象选择不好。

　　你感觉自己在宁波有没有受歧视？40%选择没有，60%选择有或者偶尔有。

　　感觉自己受了歧视怎么办？

　　列前几位的分别是：没办法、说给老乡听、一起发牢骚、和对方吵架。

　　受了歧视会不会告诉老家的亲人？

　　70%的调查对象表示不会，30%的调查对象表示会。

　　最不愿意听到什么话？

　　列前几位的分别是：外地人、民工、来宁波干吗啊、真笨、好回老家去了。

　　记者感言

　　这是一个心情不怎么愉快的调查，除了采访闫宗玉时。在众多接受记者采访的外来务工者中，他是最为独特的一个，也是心态最为开放的一个，他的这句话让我记忆深刻：“大家都伸出了手，握手才会变得方便。”但我担心的是，当他们伸出手的时候，我们也会伸出手吗？或者说，我们会先主动地伸出手吗？

　　当然也有让我感觉轻松的采访内容，比如甬微集团内那种外地员工和本地员工一视同仁的风气，比如闫宗玉的那本工会会员证。在甬江街道，常住人口只有1.2万，而外来人口有4万多。这4万多外来人口，绝大多数在街道辖区内的600多家非公企业就业，甬江街道很及时地把保障外来务工人员权益提到了一个重要地位，在非公企业组建工会，吸收外来务工人员加入工会就是其中一条措施。目前甬江街道辖区内已经有35家非公企业成立了工会，而在今年年底前，街道辖区内产值在500万元以上的53家非公企业将全部成立工会。

　　你或许会说闫宗玉的这个红本本，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至少，这是个良好的开始。对众多外来务工人员来说，中秋节能和本地员工一样拿到几盒

　　外来务工者在城市里从事着最重、最苦、最脏和最危险的活儿，但是得到的报酬却往往是最少的。他们的生活没有长远的保证，他们的健康缺少切实有效的保障，甚至他们的工钱也常常被盘剥或拖欠。尊重他们、善待他们、关心他们，这是我们该做的事。这是现代人应有的道德，也是现代人起码的素质。

　　他们或许没有更高深的文化，没有更高明的生存技能，但是他们有跟城市人一样神圣的人格，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歧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