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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济南的吃水人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2月09日04:10 舜网-济南日报

  老济南,一脉清清泉水,养活了一城人。

  许多人吃水是生活,一些人吃水是活人,靠“吃”水活命,这便是老济南的“吃水人”。而吃水人中,直接以水换钱活命的,就是“水夫”了。

  前些日子,央视播出的电视连续剧《前门楼子九丈九》,写的就是山东水夫在京城

如何混穷的悲欢故事。足见那时山东的水夫,已名闻四九城。早年,老济南虽说满城都是泉水,但也离不开水夫。临泉靠河的人家,自己挑水吃;城里更多的人家,以及大街上的店铺饭馆等买卖商家,则要靠水夫供水,买水吃。

  那时,靠河沿儿的人家,比如现今南门护城河南岸顺河街一带,家家屋内都备有一口大水缸。清晨,各家大门吱呀一开,薄雾之中,便有男人或小小子,走下门前的石砌高台阶,用担杖悠悠地挑起一副水筲,沿一级级滑滑的石阶下到河底,在泉子或河里把两只水筲打满,然后再颤悠悠地挑到家中倒进水缸里去。一早一晚,挑水的人络绎不绝,濡湿了街面,湿润润的空气里飘荡着老街淡淡的悠远和闲寂。街上都有护河的小红旗,各家轮流值日,天蒙蒙亮便插在河边,上午九点钟前,不准在河里洗菜衣等物,人人自觉遵守,环保意识是很强的。

  城里更多的人家和店家,就要靠水夫供水吃了。

  如今济南仍留有以“水胡同”命名的街巷,即是当年水夫们进出水源地的必经之巷,过去有好多条。水夫们多是城厢四外的农民,乡下活人太难,进城混口饭吃,便靠卖水为生。水夫送水的水车,最早是用人推的。老济南的街巷和小胡同多是土路碎石路和青石板路,坎坷不平很难走。水车在水胡同里颠颠簸簸,湿漉漉地面上洒下的,谁知有多少是泉水有多少是汗水!后来,水车多是用小毛驴拉,就轻快多了。笔者至今还记得少儿时,常见一位赶毛驴水车的小老头水夫,不知其名,人唤“毛驴张”。毛驴张的小毛驴儿状如大狗,很温顺。当毛驴张把水车停在司里街或所里街那些深宅大院门前,用那条磨得紫红发亮的桑木担杖一担担往院里挑时,那毛驴儿就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街上的孩子用手去摸它的耳朵,它也不动。毛驴张的水车不仅往附近的几条街送水,也朝较远的南门外大街上送,就连天宝楼、润芳斋饭庄和北天河酱园也嘱他专送。南门外是有泉子的,为何舍近求远?据说,黑虎泉群的水要比南门鉴泉和舜井的还要好喝。那时,水卖得是很便宜的,一分钱两担,距离远点的,一分钱一担。可见当时的水夫们不过是混口饭吃,聊以活命而已,是混穷人中最“无产”的阶级了。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有意思的是,当时的吃水人中竟还有渔夫,也就是打鱼的,这在中国的内陆大城市中恐怕也算的上是奇观了。打鱼人也姓张,人在中年,黑瘦,亦不知其名,大人和孩子就在背后叫他“打鱼张”,与“毛驴张”并称为“桥头二张”。打鱼张是颇受孩子们欢迎和敬佩的人物,他背一张大撒网沿护城河边走,常有一群半大小子屁颠屁颠地紧跟着。那张在一般人手里很难使唤的大撒网,在打鱼张手里却好像有了灵性,撒得开收得拢张得圆,只见他悠悠两荡,倏尔一甩,那网身即刻划一道美妙的弧线向河中飞去,空中圆圆张开,轻轻地朝打鱼张眼睛紧紧盯住的水面扣下,网网不空。有时遇到大鱼,网兜不住,他就下河去捉。只听一阵水响,银光一闪,“啪”地一声甩上岸来,一尾两尺多长的大鲤鱼拐子!据说,打鱼张几辈人都吃护城河,那里水深水浅,有鱼没鱼,他打眼一看便知。神了。

  老济南一城清清泉水活人多矣。

  早年,除水夫们和打鱼者外,四遭护城河边还居住着其他一些混穷的吃水人家。这主要就是那些磨豆腐、做粉条、生豆芽的小作坊了。

  至今,黑虎泉畔琵琶桥西侧,还有一泉,就名:豆芽泉。当年这南护城河一带,豆芽作坊多达七八家,据说祖上原是匡山、标山周乡的农民。豆芽坊皆筑在河崖下,面河旁泉而居,参差错落。若在夜色中从河底向南岸望去,豆芽坊与河崖腰间所建房屋及街上的宅院,由下而上层层叠叠,颇有点湘西土家族吊脚楼的味道。最大的豆芽坊是“吴豆沫”家的,有二十口大缸。我怀疑,这吴豆沫亦非本名,只是市井小民大名不传,人们这么叫罢了。吴家的豆芽坊有名气,吴豆沫便也有点名气,与这条街上靠算卦混饭吃的“神算子”吴吞天,并称为“顺河街二吴”。吴家豆芽坊我是进去过的。暗暗的作坊内,立着一溜儿大瓦缸,豆芽不能见阳光,否则会发绿长叶,缸口一律压罩席编的盖笠,活像一尊尊大肚子弥勒佛,头上扣了一顶顶清朝官员的“顶戴”。据说,生豆芽从浸豆到出缸,约需七天时间,因豆芽天天都在长,所以必须天天换水,不断“倒缸”,从小到大。这二十口大缸,每天就需换上百担水,这也很够好喝酒的吴豆沫喝一壶的了,我想。好在作坊内就有泉眼,取用方便,缸底有孔眼,泄水便当。济南的泉水清澈甘甜,用这样的泉水泡豆芽,可谓得天独厚。所以,吴家的豆芽便也像吴家那位俊俏灵秀的女儿一般好看:鲜嫩嫩水灵灵脆生生白晶晶,耀人眼目。而且,它下可泽下里巴人,上能登大雅之堂,不但进入寻常百姓家,也能送到名饭庄里做大菜。嘛大菜?掐头去尾,配上黄澄澄的海米,辅以作料,名“金钩如意”,那可是上了清宫御膳房菜谱的。与我同上中学的吴家女儿,好文学,还从明人笔记《枣林杂俎》里查出一篇《豆芽赋》来哩。

  这“金钩如意”什么滋味,本人不知。不过,绿豆芽炒红辣椒,卷在黄澄澄的小米煎饼里,脆辣香甜又劲道儿,我是吃过的。这就是那时济南平民的家常便饭和口中美味,也是混穷的吃水人赖以生存的活路了。清苦是清苦了一些,但那些吃惯了苦也喝惯了甘甜泉水的吃水人,并不以为苦。殊不知,在老济南敦厚悠长的市井文化里,是蕴涵着一些吃苦耐劳、甘苦自知,冲淡平和,淡然处之的味道的。

  记起了那位神算子吴吞天相士,对吴家女说过的一句话:女相公,咱这老城东南角乃龙脉入城之处,地灵气清,是个历代都出秀士人杰的地方呢。

  流水不改姿颜老,二十年前旧板桥。如今的南护城河一带游人如织,了无当年痕迹。早年由几根旧木拼起的琵琶桥早已变为现今漂亮的拱桥,更像一只弹奏泉水叮咚响的琵琶了。但往昔那幅家家临河而居,一街人与泉河生息与共,堪称天下城市中独一无二的市井风俗图,也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矣。

  看到今日黑虎泉畔人们大桶小桶排队挣接泉水回家,以为煮米、泡茶等养生之道,不禁想起了当年的吃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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