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堡号的帆影

　　旧燕新巢

　　赵玫

　　是瑞典的瓷器，但又都是来自中国；许多瑞典风格的设计，却又是由聪明智慧的中国人烧制；是货真价实的瑞典藏青花瓷，而它们又全都属于展示着它们的这个午门，这个远

　　北京的秋天。在高高的午门下。踏上一层层台阶，抬头望午门的雄伟壮观。午门是故宫中我从不曾到过的地方。但在想象中却总是那样地大气磅礴。

　　阶梯转弯处有一幅木帆船的巨型画面。桅杆上一面面白帆扬起。那帆船行驶在蓝色的海上，乘风破浪。一个古老的木船的故事。一艘被命名为“哥德堡号”的帆船，从瑞典的哥德堡出发，来中国。China。其间竟要经历遥远的200年。但却有一种精神是穿越了时空的，那就是中瑞之间亘古而绵长的友谊。

　　“瑞典藏中国陶瓷展”，这就是我们在午门内观看的那个展览，也和我们所看到的那条神秘沉落于哥德堡海岸的瑞典商船相关，那些被大海吞噬的来自中国的财富……

　　在瑞典大使雍博瑞先生官邸的晚宴中。瑞典和中国的作家、学者们谈兴正欢，大使先生却禁不住打断大家的谈话，激动地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古老的哥德堡号的故事。

　　那是始于1743年的一次航行。一艘属于瑞典东印度公司的哥德堡号木帆船在哥德堡起航，帆船绕过欧洲、非洲以及亚洲的大陆，最后停泊在中国的广州。商船在此装上丝绸、茶叶和瓷器，然后返航。当时在欧洲，拥有中国瓷器无疑是一种时髦和富有的象征，而哥德堡号如此满载而归，自然会财源滚滚。不过远航的辛苦可想而知，其间风雨交加，惊涛骇浪，搏斗于海天茫茫中的船员们想必早已筋疲力竭。哥德堡号在经历了两年半的航行之后，终于在1745年9月12日回到了哥德堡港。船员们因此而兴奋无比，他们甚至已经看到了岸上苦苦等候的亲人。但是突然，这条满载中国珍宝的航船莫名其妙地偏离了航线，紧接着就撞上了那片众所周知的海底暗礁。海水无情地涌入船舱，哥德堡号顷刻之间被大海吞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那些来自中国的财宝也就随之沉入海底，从此不见天日。而当时货船沉落的地点，距离哥德堡海岸竟然仅仅只有900米。

　　其实大使先生并不是要说哥德堡号的故事，他是希望我们能去看一看午门的那个关于中国瓷器的展览。

　　于是哥德堡号的神秘故事与那些精美的中国瓷器联系了起来，而这个展览中的很多珍贵藏品，就是从那艘沉没的哥德堡号中打捞上来的。如今这些完好无损的瓷盘、瓷壶以及瓷制的蜡烛台，就那么优雅地伫立在展台上，铺垫在下面的是一层层破碎的瓷片。图案斑斓纷繁，熠熠闪光。它们中有的是属于康乾盛世的各式青花瓷，有的则是依照北欧风格专门在中国烧制的那些供皇室或贵族专用的有着家族徽章的瓷器。

　　后来在沉没的哥德堡号内打捞财宝成了探险家和考古学家的最爱。在商船触礁之后的200多年间，到水下探宝的举动几乎就没有停止过。大概很多深入海底的人都不曾空手而归，于是又为哥德堡号增添了更多神奇。譬如在海水中浸泡了200年之久的瓷器可以完全不受侵蚀，瓷器上细致的纹饰至今清晰美丽。譬如从海水里打捞上来的古老茶叶，冲泡后竟依然能品出浓浓的香味……

　　在从瑞典来的中国瓷器中轻轻地走，慢慢地看。远处的大屏幕上就是当年哥德堡号在海上搏击风浪的投影。于是仿佛回到了1743年的古老时代，后来想我们之所以能对一个展览发生兴趣，其实往往就是因为那个展览是被一个扑朔迷离的故事承载的。于是那些古老而精美的瓷器，也因为那个沉船的故事而有了生命，有了丰富的文化和历史的内涵，并且变得可以描述和诉说了。

　　席间，雍博瑞大使再度站起来告诉大家，从1993年到2004年，哥德堡用了将近10年的时间，按照沉没的哥德堡号，又重新建造了一艘一模一样的木帆船。一样的手工制作，一样的多桅帆，一样的古老典雅，也一样的气势恢宏。这条见证了瑞典和中国友好交往的帆船，如今已经从哥德堡起航，依照原先的海上航线，并将于明年7月抵达广州。无论如何这是一次激动人心的航行，不知道准备盛装盛典迎接哥德堡号的广州，是不是还会在复航的瑞典木船里，再度装满中国的丝绸、茶叶和瓷器？

　　在午门城楼的展馆里轻轻地走，细细地看。一时间恍惚于不知道此刻在中国还是在瑞典。是瑞典的展览，但抬起头就能透过玻璃看到午门房顶的绘画和色彩；是瑞典的瓷器，但又都是来自中国；许多瑞典风格的设计，却又是由聪明智慧的中国人烧制；是货真价实的瑞典藏青花瓷，而它们又全都属于展示着它们的这个午门，这个远去的大清帝国的王朝……

　　于是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那么丝丝缕缕、源远流长，相互渗透着，密不可分，甚至心心相印。我想，这或许就是这个展览的魅力所在吧。一个故事，两个国度，友好往来，地久天长。

　　走出展览大厅。走出午门。在故宫悠远的红墙下，想象着，明年盛夏，在广州。人们又会像200年前那样聚集在码头，在那里迎候来自天边的新哥德堡号那辉煌而壮丽的帆影。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