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们病了别扛着

　　编前语

　　在外来务工者队伍中，女性占了较大比重，由于她们文化程度相对较低，体力技能不如男性，所以选择职业的机会就少，收入也低，不少人还无法享受到医疗保障。如果说外来务工人员是社会的弱势群体，那么其中的女性则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

　　近期，市总工会、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等联合发起了“关爱外来务工者”的大型体检活动，市区9家民营医疗机构为3000名外来务工者进行了免费体检，其中女性约占72%。检查表明，外来务工女性的健康现状不容乐观。许多人身体不适，能用最便宜的药缓解就敷衍一下，万不得已才会上医院。在我们的采访中，她们中的许多人表示，并不是不考虑自己的健康，而是没有能力顾及。

　　本周，晚报联合一家医院走进社区，开展免费健康检查活动。尽管社区工作人员三番五次地通知她们，但仍然有一定数量的人没有如约前来。这也引起了我们的关注。

　　在本专题中，我们的记者走进社区，走向近郊，深入到这个弱势中的弱势群体，通过深入的了解和采访，让更多的人关注这样一个群体。

　　本版摄影徐佳伟

　　现象

　　健康：最“自信”也最无奈

　　“自信”：不需要上医院

　　这是宁波城北近郊的一条泥泞小路，两侧是一溜破败不堪的平房。房间内，一律的阴暗潮湿、粗陋杂乱。住户都是清一色的外来务工人员。

　　见到吴惠英时，她正在龙头下接自来水喝，这个38岁的女人有着北方人特有的爽直。问她“这么冷的天喝冷水不影响健康吗？”她“呵呵”一笑：“习惯了。”

　　吴惠英在市区一家家政公司干活。她说：“我们公司有规定，不能吃雇主家的东西。”所以大部分时间，吴惠英的中饭就是几块饼干就着冷水。吴惠英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经常喝冷水，身体自然也就适应了。

　　吴惠英从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几十年下来，我都没怎么生过病。”沉默了一会，吴惠英说，“哦，就前几天，我感觉鼻子有些呼不出气，就去四明大药房买了一些感冒药。”记者问她：“很多病的病症都表现为鼻子呼不出气，你怎么能确定就是感冒呢？”吴惠英含糊地回答：“这几天天气冷，肯定是冻着了，反正吃了感冒药就好多了。”

　　出来打工6年，吴惠英的头脑里已经有了“医疗保障”这个概念。她摇着头评论起“医疗保险”：“唉，那东西没用的。我们身体这么好，根本不需要嘛。”吴惠英在家政公司已经干了近两年时间，至今没有交过一分钱的保险，“要是从我工资里扣，我还不乐意呢。”

　　一旁一个叫于娣的外来女工接过吴惠英的话题，说：“我老公就有医疗保险，可从来都没派上过用场。我们个个都健康着呢，可不像你们城里人。我才不愿意参加什么医疗保险呢。”记者问：“那假如有一天生大病了呢？”于娣不紧不慢地回答：“那等到那天再说吧。”

　　当记者问到如果有免费体检，她们会不会去时，吴惠英摇了摇头，说：“不去，除非我觉得身体不舒服。”

　　无奈：没钱上医院

　　离小巷500米开外，是一家冷冻厂废弃的招待所。如今这个三层楼的招待所已经成了外来打工者的“集体宿舍”，30多个房间，每个房间入住一户人家。

　　57岁的李盛英正站在家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老乡聊着天。她所谓的家是一间10平方米不到的房间，一家三口吃喝拉撒睡全在这里。房间内显得杂乱不堪，砧板和菜刀随意地放在地上，从煤球炉里扒出来的烟灰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记者看到桌上的一个碟子，里面盛着的辣椒酱看上去已经有些时日了，李盛英笑着解释：“这个我打算洗掉了，那盘菜是我刚炒的。”那是一盘辣椒炒黄豆，“黄豆是我们从老家带来的，我炒了一大锅，够我们吃上好几个月了。”记者问她：“放上几个月不会坏吗？”李盛英摇了摇头：“不会。”

　　李盛英是安徽人，来宁波已经5年，她的丈夫是替人跑运输的，用李盛英的话说，就是“有生意的时候一个月能挣千把块，没生意时整个月就闲在家里”。

　　李盛英扳着指头算自己这5年来患了几次感冒，后来她得出结论：四次。“感冒我是从来不上医院，熬熬就熬过去了。我这样擦鼻涕把鼻子擦得通红也不吃药。”李盛英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着。

　　其实，李盛英身体并不好。比如以前在一家私人诊所拔牙时落下了病根———间歇性听力丧失，再比如在床上躺得时间长了就腰痛。但在李盛英眼里，这些都不算什么病，“耳朵听不清楚，吃几颗药就能顶过去了，腰痛嘛，慢慢地多走几步就成了。”

　　“不过前阵子，我经常犯晕，这么一转身，就觉得整个房间都在转，眼睛都睁不开，只能躺着。”李盛英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实在熬不过了，李盛英第一次去了大医院———宁波第三医院就诊。是什么病她不是很关心，她心疼的是“挂两瓶点滴人就舒服了，可这一趟花了200多元钱”。

　　“有病了就扛着，实在不行就上诊所。”李盛英的邻居兼老乡陈素梅用这句话概括李盛英的情况，“不止是她，我们这些人都是这样的。没钱有什么办法呢？”说这话时，陈素梅不由得提高了语调。

　　陈素梅来宁波半年多了，依然没找到工作，丈夫替人打打零工，老家还有3个正上学的儿子。陈素梅说：“我们俩从来不吃早饭，为什么？煤气费太贵了呗。”在陈素梅看来，宁波这座城市好是好，就是“什么都贵”。“上次我发高烧，浑身没劲，喝姜汤也顶不过去，就上了一趟小医院，结果花了七八十元钱，要是换了在老家，只要八九元钱呢。”

　　“你们有医疗保障吗？”记者问。“医疗保障是啥？”陈素梅一脸的茫然。倒是李盛英用自己的理解解释起“医疗保障”的概念：“好像是生病上医院可以少花点钱。”她一边说一边从家里翻出几张一寸照，“我们老家来电话了，说一个人每年交10元钱，以后上医院可以少花点钱，喏，我照片都拍好了。”后来记者才知道，李盛英口中的医疗保障就是目前正在推广的新型农村合作医疗。

　　尬尴：她们的看病之痛

　　外来务工人员是弱势群体，女性则更是这个弱势群体中的弱势。

　　据记者了解，目前，只有基本医疗保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外来务工人员的医疗经济负担。并且，除商业医疗保险外，其他形式的医疗保障都只将与用人单位签订劳动合同者作为保障对象。而另一个现实是，外来女工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并未跟单位签订劳动合同，甚至还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参加医疗保险，这部分人自然享受不到医疗保障。

　　于是，“有病了就扛着，实在不行就上诊所”，陈素梅的这句话成了外来女工看病难的真实写照。她们不仅收入不高，而且又不能享受任何的医疗保障，因此她们生了病，基本上是怎么便宜怎么治，即使万不得已要到医院，也是暂时渡过难关，再远一点的事情，她们没能力考虑。

　　如今，正在推广的新型农村合作医疗，被公认是针对农民看病难开出的一剂良方。但即便是像李盛英这样参加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的，依然处于一种不尴不尬的境地：由于没有正式户口，他们不能参加城市医疗保险，而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可能会要求他们返回原住地看病。这样一来，李盛英们难免游离在医保体系之外了。

　　本报记者梅薇

　　现场

　　一次免费的健康检查活动，许多人不想来

　　这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看着不远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她有些迟疑。在人群中站了约摸3分钟，姑娘终于在妇科医生面前落座，做出这一举动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这阵子我老是想吐，可又吐不出东西来，小姐妹说我可能怀孕了。”说这话时，姑娘眼里闪过一丝忧虑。妇科医生问：“你例假是不是有段时间没来了？”姑娘侧着头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旁边的中医内科专家替姑娘把了把脉，神情凝重地告诉她：“从脉相来看，你是怀孕了，我建议你上医院确诊一下。”姑娘憋红了脸，半晌，才抬起头幽幽地问：“如果我不想要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姑娘今年18岁，来自安徽。看着姑娘远去的身影，妇科医生摇了摇头。她告诉记者：“像她这个年纪的外来务工女性上我们医院做人流的，我碰到过不少。事实上，20岁以下的未婚女性做人流，对她们的身心损伤非常大。”

　　这是12月7日上午发生在红梅社区的一幕。这一天，由华美医院、红梅社区和本报联合主办的“驻医献爱心进社区”活动在红梅社区举行。短短的两个小时内，吸引了100多个人前来就诊，其中70%以上是外来务工女性。医生们替她们量了血压，询问了身体情况，并根据各人状况提出健康建议。

　　刚来宁波一个多月的吴英（化名）是第一次量血压，这一量却马上量出了问题，36岁的她竟然患有高血压。在此之前，吴英偶尔会感到头晕，但她并没有把它当回事。医生向她介绍高血压的危害时，吴英瞪圆了眼睛：“有这么严重啊？”

　　本次活动，发现了5例高血压，其中外来女工占了两例。而这两名外来女工对高血压的危害都一无所知。除此之外，在前来检查的外来女工中还发现了一例比较严重的更年期综合征和一例咽喉部肿瘤。

　　红梅社区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尽管此次检查是免费的，他们工作人员也三番五次地通知外来务工女性，仍然有一定数量的外来女工没有能如约前来。这位工作人员表示：“一是部分人不肯因为体检而耽误自己的工期，还有一部分是认为自己身体健康，根本不需要体检。其实有不少人来宁波打工已经5年以上，却从未进行过系统的体检，在这一方面，她们的意识相当淡薄。”

　　本报记者梅薇

　　档案

　　姐妹们，病了就得早医治

　　外来务工女性的典型病例

　　病症：胃溃疡董芳芳（化名）症状：胃酸过多、饱胀嗳气/籍贯：江西鹰潭/年龄：19岁/职业：我市某服装厂车间大烫工

　　早上7：00，董芳芳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同宿舍有人开始起床。在床上赖到7点10分，她就不得不起来了。上班路上，董芳芳买了一个小粽子算是早饭，一边走一边吃，没等她吃完，就听有人喊了声“要迟到了”，她赶紧把剩下的粽子扔进垃圾桶，因为厂区内禁止吃东西。

　　7：30，董芳芳和同事们已经换上白色的工作服在车间里各就各位了。车间里是吊挂流水线作业，每道工序都要紧跟上，一个人落下太多就会影响整个班组的进程，再加上是计件工资，每个人都必须卖力工作。大约10点钟，她的胃开始“咕咕”地叫了，那个小粽子应该消化完了吧。她趁去洗手间的机会，喝了一大杯热水，胃便不再那么难受。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午饭时间只有一个小时，而厂里大大小小有58个车间，大约5000多人，要分成4批去就餐。即使这样也要排很长的队，吃个饭就像打仗。这个周轮到他们车间最后一批去吃。等她忙完活，跑到食堂，看到长长的队伍，她就估计就是买上饭也要迟到了。

　　她本想到厂外的小店随便吃点炒年糕之类的，但最近厂里规定中午外出必须持车间主任开的证明方可，而能开出这个证明的只有给婴儿喂奶或外出看病的理由才行。想到这个月似乎出错的次数挺多，她只能回了车间。像这样不吃午饭的情况3年来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当然全厂也不止她一个人，女孩子们说正好可减肥。

　　下午的工作是漫长的。大烫是个体力活，一个蒸汽熨斗就有两斤重，一般都是小伙子在做。董芳芳个子高，自认为力气有一些，关键大烫的工资比其他工序略高一些，家里弟弟正等她寄学费呢。于是她就成了车间里为数不多的女大烫工。这天下午她饿得有些头昏眼花，熨斗在手中越发沉甸甸的了。

　　晚饭前她吐了两次酸水。下午5：00她和工友在食堂里拼吃了三份菜，她吃了半斤米饭，最多的时候她一顿吃过六两米饭，但人还是很瘦。

　　最近外贸订单多，她们晚上要加班。厂房里灯火通明，车间里流水线的咔哒声在冬夜里格外地清脆。

　　晚上9：00，厂里的大门打开了，下班的人像洪水一样涌出，有相当一部分人挤到水果摊或炒面铺里，董芳芳也在人流中，她花一元钱买了3串油炸豆腐痛快地嚼起来。

　　医生了解到董芳芳的情况后，告诉她，饥饱不均对胃有很大的伤害，饥饿时胃中空空，胃黏膜分泌的胃酸和胃蛋白酶很容易伤害胃壁，而暴饮暴食会使胃壁过度扩张，食物在胃中停留时间过长，容易造成胃溃疡。胃溃疡与情绪也有关，病情加重或治疗不及时，会导致胃出血和穿孔。病症：盆腔炎梁小琴（化名）症状：腰酸、下腹胀痛，有下坠感/籍贯：四川绵阳/年龄：38岁/职业：我市某保洁公司女工

　　庄市某梳厂附近，一间仅有7平方米的临时房就是梁小琴的家。她随丈夫来宁波已经有6年了，15岁的儿子也在当地读初三了。这间低矮潮湿的房子是她一家三口的卧室、厨房兼客厅。

　　他们夫妻的床在里面，儿子睡在外面，中间用一块皱巴巴的帘子隔着，透过没拉好的帘子可以看到油亮的被子。洗好的衣服晒在屋内的铁丝上，正在滴水的内衣和袜子告诉我们她刚才把它们放在一起洗了。“衣服晒在外面有人偷，我现在一般放在家里阴干。”她解释说。

　　晚上她用热水兑着凉水简单地洗了把脸，为了不浪费热水，她又把脚放在没倒掉水的洗脸盆里。倒掉洗脚水，她从床上收拾出一堆脏衣服放到盆里，加上洗衣粉和水，在昏黄的灯光下揉搓起来。除了灶上还有一只绿塑料盆，屋里的确找不到第三只盆了。

　　家里用的热水是花一毛钱到旁边的一个锅炉房那买来的，基本上够一家人用来喝的。冬天洗澡对她来说是件奢侈的事，要花6元钱到村子里的澡堂去。城里女性每天必要的“清洗”对她来说根本做不到，她红着脸说我们农村来的人哪讲究那个，再说老公儿子都在家也不方便洗。说这话时，她老公正挖着脚丫看电视。

　　在接受免费体检前，梁小琴就感觉下腹不适了，但她一直忍着。她说，女人嘛，多少都会有点妇科病的，没什么。

　　医生告诉梁小琴，不注意个人卫生、居住环境简陋潮湿是造成盆腔炎等妇科疾病的重要原因。医生建议她重视自己的病，坚持一次性治愈，还有平日内衣裤要用热水烫，放在太阳下暴晒。病症：过敏性鼻炎吴红飞（化名）症状：流鼻涕、鼻塞、咳嗽/籍贯：安徽合肥/年龄：25岁/职业：某乡镇企业工人

　　上午7点20分，吴红飞走进了缝纫车间。让她困惑的事又发生了：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一个星期。吴红飞暗自嘟哝：真是见鬼了，怎么每回一进车间就打喷嚏？

　　最近一段时间这家服装厂正在赶制一批皮毛衣服。吴红飞走到缝纫机前坐下，熟练地将两块皮毛布料缝合在一起，然后拿起两块布料，继续缝合。

　　作为一名缝纫工，这种活是吴红飞一天中最主要的工作内容，单调而重复。拿布料时，毛絮就在狭窄的空间内飞舞着，吴红飞忍不住又打了几个喷嚏。坐在对面的老乡听到后，关心地问：“怎么，你感冒还没好啊？”吴红飞吸着鼻子说：“我也奇怪呢，已经一个星期了，药也吃了，就是不见好。”其实吴红飞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她总觉得眼下这个病似乎与感冒有些不一样，可她又搞不清楚两者到底不一样在哪里。

　　吴红飞决定中午抽空再去一趟药店，配点感冒药。“老是配药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呢，唉，希望这感冒快点好起来吧。”想到这，吴红飞不由得加快了动作。

　　吴红飞说的感冒，其实就是医生说的过敏性鼻炎。据医生介绍，过敏性鼻炎发病的条件有两点：一是个体是过敏性体质，二是接触过敏原。吴红飞的情况应该属于后者。事实上，诸如灰尘、油漆、花粉、动物皮毛、羽毛等直接刺激鼻腔黏膜，都会引起过敏性鼻炎。因为过敏性鼻炎与感冒的症状有些相同，很多人就认为自己得了感冒，用治感冒的药物治疗，当然收不到预期效果。本报记者刘文娟梅薇

　　调查

　　两项健康检查活动结果显示：

　　外来务工女性健康状况令人忧

　　目前，由市总工会、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等联合发起的“关爱外来务工者”大型体检活动正在进行当中。华美、博爱等9家民营医疗机构为3000名外来务工者提供了免费体检，其中外来女工约占了72％。其中各类妇科病发病率最高，占到25％，耳鼻喉类疾病、胃肠疾病、各类皮肤病以及高血压分别占了19.5％、15％、7.6％、6.43％。

　　无独有偶，上月底由市妇联、海曙区妇联主办的百万女性健康大普查刚刚落幕。此次体检育龄妇女1289人次，其中外来女工占89％。336人身体健康，953人存在各种妇科疾病，其中阴道炎占54.35%、宫颈炎占51.16%、附件炎占31.35%。

　　两次调查都表明，在外来务工女性患病者中各类妇科病发病率最高。据了解，除受到经济条件等客观影响外，外来务工女性个人卫生知识缺乏，自我保健意识较差。比如许多人对滴虫的传播和危害性认识不够，记者询问了一些普查对象，得知大多数人使用的卫生纸多为无包装产品，卫生上无保障。平日，她们又大多在公共浴室洗澡，不注意性器官卫生，致使滴虫感染机会增多。

　　本报记者刘文娟本版摄影徐佳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