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锅婆子十里香

　　素地如玉三十年前，一个梳着妹妹头的插队女青年回到兰州，坐在浓荫翳日的长条凳上向照相机扭过脸来，那一刹那的芳华，几乎和热播的电视连续剧《金粉世家》女主角冷清秋撑着油布伞抱着兰花嫣然回眸的经典剧照一个样子。

　　她就是马江，现在自嘲是“锅婆子”的女画家，国家一级美术师。

　　美女作家，芙蓉姐姐，沐猴而冠的官方荣誉……现世里流行的溢美之词往往很滑稽。

　　所以，我倒乐得用魏晋时期《世说新语》的品藻掺上“锅婆子”的本土语境来幽马江一默：马江者，姿容甚丽，清雅秀逸，见者多称：濯濯如玉，莎莎也。

　　童心未泯首先申明，我对老家伙装天真很反感。听见饭桌上满脸褶子的老少妇嗲声嗲气地说“我们女孩子”，就觉得蹲在臭味纯正的便池上要舒坦一些。

　　岁月不饶人。小时住一条街头上生虱子淌鼻涕的女娃悄然间长成了趾高气扬的红粉女郎；再晃过Ｎ多年，风情乏了的女郎没落成了絮絮叨叨的婆娘。那被岁月煽动而又冷落的眼睛，从童蒙的清朗到花季的顾盼生姿，终是无奈地凑合成了浑浊。

　　所以，当马江同志憨敦敦地听杨国光评价她画画的才气不如同班同学邹晓萍时，那乖巧释然的表情让我相信：童心者，抱朴守真是也！

　　优雅如斯虽说马江少不了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虽说也少不了围着锅台忙乎，但她终是没有让“堆堆菜”搅和了艺术品质的优雅。她的优雅发乎于本真，不张扬不造作；她的优雅包孕着母性，既宽博坚韧又细腻温情。她的优雅，也同样是作品最具特征的形神风格。

　　在马江的作品里，无论是偕行的藏族母女还是默然困顿的念佛人，无论是梳头的少女还是摘柿子的村妇，经画笔勾勒渲染的形象都是安详优雅的。叔本华说，优雅是在“最轻松、最相称和最安详的方式之下完成的”，“优雅和体型美两者俱备而又统一起来便是意志在客体化的最高级别上的最清晰的显现。”在我看来，马江作品的优雅与她本人的气质确乎是一致的。在精神层面，这种优雅是一种用敛抑表达的自信。因此，她决不会为了出人头地招摇过市，也不会为了形成画面风格扭曲自然而然的本相观察。

　　生活本相马江以画水墨人物为主，工写兼能。她的画，多取材于甘肃陇东农区和甘南藏区。画面洋溢着世俗的生活气息，尤以慈祥的母爱为画意之魂，尤以细节的精微妥帖为画韵之系。

　　在她笔下，背柴的藏女不似周思聪的彝女那么劳顿和木然，展佛的僧人也没有李伯安史诗性作品《走出巴颜喀拉》那种铸铁般的敬畏感。她画的人物大多是甜美的，温馨的，安逸的。即便是宗教场景中的人物，也是本相的生活化的面孔。这种调子，和把藏民画得很丑很狰狞的画家是大相径庭的。

　　妖魔化藏民者，大多把藏民看成顽愚未化之民，或者纯粹是为了贩卖稀奇换点锱铢小利。马江在甘肃天祝藏族自治县插队时，用一颗良善细腻的心感悟了藏民族精神的纯净和乐天知命的坚韧。在创作中，她的生活视角是母亲的，她的文化视角是水平的，她的精神视角是向往幸福的。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诗曰：住在布达拉宫，我是持明仓央嘉措；住在山下拉萨，我是浪子宕桑旺波。马江画笔下的藏民，给了我们同样的精神解构：持守着坚定的信仰，又懂得享受世俗的温情和快乐。

　　急了也骂人有次我和她去金城盆景园，走在路上说起无良官员利用权势玩弄女性，她脱口说：“妈的，本事再大，还不得一个一个来，有本事摞起来弄着看看！”愤愤然，带着恶狠狠的意思。

　　只要——“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亲戚贪佞之臣悉为廊庙宰”；张承志说，叛逆就是悲壮的正道。马江虽是个女人，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大点的野心，但“羊急了也踢人”，她也是时不时要骂人的。骂坏人，也骂两面讨好八面玲珑的老好人。

　　我喜欢跟着骂几嘴公认的坏人，但老好人从来也舍不得骂。马江说：“两面讨好八面玲珑的老好人好个×，还不是要好处不要原则吗？”我想想是呀，孟子不是说“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的“乡原”（老好人的春秋版）“不可以入尧舜之道”嘛！孔老二不是也说“阉然媚于世”的“乡原”是“德之贼”嘛！

　　骂人，是因为急了；急了，骂人，画才有那么点小性格。

　　张治中在《考证回教历史》的序言中引《古兰经》句：“真主的仆人在路上小心翼翼地走着，蒙昧的人呼喊他们，他们回头答曰：‘和平’。”马江是回族，我就以此作为小文结尾的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