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规范何以可能

　　2000年4月18日《中华读书报》记者易丹刊登一组采访《建立学术规范，现在已是时候》，由学者讨论如何建立学术规范的事情。其中一个中心话题是，建立学术规范的呼吁已经多年了，但规范却迟迟建立不起来。为什么呢？是我们中国学者没有作出努力吗？李强教授一语道破了中国没有学术规范的真正原因：学术界本身鱼龙混杂，许多所谓学术杂志，也并不登学术论文。此外，还可以加上一句，许多所谓学术著作根本就不是学术著作。可以说，许多著作虽然挂名某某主编等，但这些名字并不因为是这些人有什么学术贡献而挂上去的。许

　　明确地说，在中国学术界捞饭吃的人中，尤其是掌握重要学术研究资源，占据学术研究重要职位，把持教授以及教学研究管理职位的人，有相当部分并不是真正的学者，许多学术会议，坐主席台的大都不是学者，或者徒有学者之名。许多人，掌握了权力以后，就能够轻易地牟取学术地位，攫取稀缺的学术利益。劭道生先生在《检察日报》上撰文称之为“官大学问长”，以权力牟取学术利益，其典型表现是“在大学，没有上过什么课的官可以当教授；在工程单位，没有搞过什么工程设计的官可以当"高高工"（即教授级工程师）；在科研单位，没有像样的科研成果的官可以当研究员；在行政事业单位，只是粗通文墨的官可以当大部头著作的主编”。他认为，这也是一种腐败，应该予以打击。

　　除此之外，国内许多所谓学术杂志，又有多少是严肃的学术杂志呢？现在，绝大多数所谓的学术刊物，其所登论文的长度都不超过八千字，许多都只登数千字文，而一篇严肃的学术论文，根据国际上学术杂志的惯例，一般都有2万字左右的篇幅，至少也有1万余字，否则难以按照严格的学术规范来写作，进行文献综述，甚至案例分析。严格的学术论文都有大量的参考文献，但国内学术杂志为了精简版面，往往把参考文献给删去了。

　　这些分析的政策意义是，这些不良局面是不利于学术健康发展的，是需要改变的。但是要改变这一局面，是非常困难的，如果很容易，这些不良局面不会持续那么久。其最大的阻力在于，掌握改革主动权的人，本身就是这一不良局面的最大受益者。在混乱局面里只是借助于不太遵守学术规则谋取学术利益的人，并不是最大的阻力。诚实地说，与依靠权力吃学术饭的人相比，近年受到因局部不遵守学术规范而受到严厉批评的人，反而是比较执着于依靠学术来吃学术饭，并且或多或少对中国学术的发展有着重要贡献的学者。有权者混学术饭是正当的（或者说未受到任何批评、指责），无权者混学术饭就是小偷（或者说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并且被想像演义为任何时候都不遵守学术规则），这与古老的谚语“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窃国者王，窃铢者贼”的逻辑是何等地相似。公共选择研究的许多模型，如囚犯的难题、集体行动的逻辑、哈丁的公地悲剧等，都可以说明，要改变这种局面，是非常困难的。对中国学术界来说，或许，只有等待自然的淘汰，才有可能谈得上真正建立学术规范了。

　　但无论如何，中国学术要发展，还是需要有适当的规范的，依靠权力混学术饭，依靠不遵守学术规则来混学术饭，同样都是不正当的。当然，批评没有权势但有时未遵守学术规则的学者不难（禁止点灯、捉窃铢者易），但反对依靠权势破坏学术规则、阻碍建立学术规则混饭吃的假学者未必容易（禁放火、抓窃国者难）。努力是困难的，但恰恰是困难的时候，努力才是必需的，才是最宝贵的。用制度分析学者的语言来说，中国学术的稳定可持续的良性发展，需要有适当的制度平台，在该平台中，不是从事学术的人不被称为学者，从事学术的人以严格的规则从事学术研究，并能够掌握学术资源，充分利用稀缺的学术资源，促进学术持续发展。这一目标很难在目前的环境下顺利实现，但在这一制度平台的发展进程中，只能通过各个方面的逐渐努力，限制权力干涉学术自由，防止权力破坏学术规则，尤其是要防止权力阻碍学术规则的发育，才能积累学术发展的制度资源。在知识经济的时代里，的确是应该结束外行领导内行、外行确定内行规则、外行到处假装内行的时候了。否则，建立学术规则终将成为奢谈。

　　在过去，我们没有什么学术，因此也就谈不上规则。经过20年的辛苦努力，终于有了一点点的学术，自然规则也就提上了日程。可以说，中国学术要继续发展，要摆脱恢复发展的初级阶段，没有适当的制度规则，是没有前景的。象牙塔里绝对不是真空，没有规则的约束，沙尘暴照样肆虐学术界。在当下的局面里，有条件的学术杂志和学术出版社的努力和配合是非常重要的，但更可行的也是比较重要的是每一个学者的本身努力，每一个学者的努力，哪怕是一点点的努力，都是值得的，都是对学术发展制度资源的重要投资。学者的努力，本身就是在用私人的资源，提供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公益物品，即知识资源，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巨大的牺牲，我们再多遵守一些有利于学术发展的规则，又有何难呢？每一个学者，从新的世纪开始，从今天开始，充分挖掘学者自主治理的资源，相互鼓励，相互提醒，相互纠正，相互监督，而不是破坏性地相互挖苦，相互揭无规则时代的丑闻，相互内斗。这样，中国学术的发展就有希望了。许多今天的学生所梦想的，让全世界的学生都以来中国留学为荣的日子也就不会远了。中华读书报所采访的这些学者的思考，以及其他报刊杂志和学者的努力，可以说是中国学术领域宪法制度发展的重要努力。我期望看到更多的努力。

　　（作者授权本网发布，未经同意，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