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凰写的诗

　　黄永玉

　　回忆

　　像一片粘在书上的胶纸

　　一揭

　　那边是我的儿时

　　这边是我的今天。

　　那么牢牢地紧贴，又

　　那么轻轻地分开。

　　刹那间过了八十年。

　　剩下的斑驳痕迹，

　　我的珍宝，

　　别人的漠然。

　　自画像

　　恨得咬牙切齿

　　没牙的老头只好喝汤

　　弄一副没脑子的假牙撑上门面

　　谈不上爱和恨。

　　人叫头发做烦恼丝

　　八十岁的年纪

　　几乎是光了头发

　　且留给少男少女烦恼去吧！

　　左邻养了只沙皮狗

　　右舍养了只斑点狗

　　我脸上的褶皱和老人斑啊！

　　早早晚晚散步都很为难。

　　烟花

　　除夕晚上

　　天空像座花园

　　开满会响的花

　　一朵朵不见，

　　又一朵朵升起

　　“爷爷，

　　它们到哪里去了？”

　　“变星星去了。”

　　“那么多星星

　　它们是谁？”

　　“是诗人。

　　最亮的是屈原

　　是曹植，是杜甫，

　　是李义山。”

　　“远远的星星呢？”

　　“是外国诗人。”

　　“在草丛低飞着的萤火虫又是谁呢？”

　　“是变不成星星的诗人

　　在找回家的路咧！

　　像文化那样忧伤

　　下雨的石板路上，

　　谁踩碎一只蝴蝶？

　　再也捡拾不起的斑斓。

　　生命的残渣紧咬我的心头。

　　告诉我，

　　那狠心的脚现走在哪里了？

　　……

　　不敢想

　　另一只在家等她的蝴蝶……

　　《人民日报》(2005年12月17日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