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李小锋现象”(图)

　　李小锋给学生上课。

　　特别提示

　　在国家决定将逐步取消代理教师、全面推行农村教师聘任制的大背景下，在山区农村基础教育岗位上奋斗了13个春秋、堪称当地代理教师一面旗帜的李小锋也面临被清退的问题。但当地村民们声称：李老师不能走，如果真要走，我们就下跪！近日，央视、中国教育电视台、香港凤凰卫视和《南方周末》等10余家媒体对此事予以了报道……

　　□文／图记者姚村社

　　李小锋其人其事

　　12月13日，记者驱车来到蓝田县五间房乡柿子园村小学时，李小锋正在弥漫着寒气，有60多平方米的教室里，用有点嘶哑的嗓子起劲地给20多个年龄不等的孩子上数学课，记者赶忙举起相机，“咔嚓”了一阵。后来，在李小锋的宿舍兼办公室里，与其围坐在炉子边面对面交谈的时候，记者才第一次看清了李小锋的“真面目”：眉目颇为清秀的他，右半边脸上有明显的、类似白癫风一般的印迹。李小锋主动给记者介绍说：“脸上这疤痕我给其他媒体都没说过，我给你说说，这不是病，我两岁时母亲忙着给农业社干活，把我安顿在家里的‘火坑’旁边烤火，我没坐稳，倒在‘火坑’边烧伤了，留下了这个永久的纪念。家里给我曾定过娃娃亲，女方后来退婚了，一是嫌咱挣不了几个钱，再就是嫌咱这脸面不太好。”

　　当年李小锋是村里惟一的高中生，父亲对他抱的希望很大，盼望他能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对李小锋学习上提出的要求总是千方百计地满足。那年月，父亲在村里做木材生意，买了块上海牌手表。李小锋在公王中学上初中时住在外婆家，外婆年纪大了，时间把握不准。李小锋给父亲提起此事时，父亲毫不犹豫地将手表摘下送给他。1992年5月，正在玉山中学迎战高考的李小锋得到父亲去世的噩耗。原来，父亲早在一年前就患了胃癌，中间还在西京医院做过手术，但父亲让家里对李小锋“封锁”消息。

　　母亲一下子病倒了，年幼的妹妹还在上小学，连同办丧事家里共欠了1万多元的外债。李小锋不得不暂时打消了当年参加高考的念头，打算外出打工挣钱，来年再考。这年秋天，村里小学的女老师嫌工资低不干了，乡上一时又派不来老师，眼看开学的日子已经到来，村干部急了，不约而同地来到李小锋家说劝，李小锋考虑到病床上的母亲和家里的实际情况，同意了，但只答应教一年，因为一年后他还要参加高考。

　　柿子园小学虽说1999年经过西安市一家协会的援建，但基础设施仍然较差。这一年，李小锋把大量的业余时间都用在了改善学校教学环境上，高考复习的事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村民们看到李老师如此尽心，十分高兴，有啥好吃的就让学生带来，学生们节假日放羊时采摘的野杏、五味子、松籽、葡萄等也悄悄地放在老师的办公室。这一年下来，李小锋的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学生太可爱了，他们的知识也太贫乏了。

　　李小锋自愿放弃了高考。

　　当乡村园丁的路并不顺利。1997年5月，家里早年给李小锋定的娃娃亲出现变故，女方退了婚。

　　李小锋的婚事从此成了村民们的头等大事。大家先后给李小锋介绍的五六个对象无一例外地嫌李小锋工资低，最终都成了“匆匆过客”。本村一个叫李永刚的村民前两年举家搬到了山外的普化镇张坪村居住，2000年初，李永刚给李小锋介绍了张坪村的姑娘王会，2001年5月1日，俩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如今，儿子已经两岁多了，生得活泼可爱。

　　老师对我们真是太好了

　　李老师的房间有部安着天线的“固定电话”，尽管信号不太好，但它是学校与外部世界沟通的一个重要渠道。经常有学生家长将电话打来找孩子，每当此时李小锋像个通信员一样赶紧跑到室外叫学生。大一点的男生根本不用招呼，定时将炉子从办公室搬到教室，再从教室搬到办公室。李小锋与学生们在操场做起“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活脱脱一个大孩子的形象。

　　四年级的李雅楠对记者说：“老师对我们真是太好了，经常问寒问暖。我上一年级的时候，每到冬季，老师就让我们这些家离学校比较远的小同学到他的办公室取暖，一起吃早饭，这样，我们就少跑十几里山路。老师非常和善，对个别家庭特别困难的同学，从不催交学费，总是说有了钱再交，实在交不上的还给免了。”

　　五年级的侯东说：“老师讲课生动形象，我们很容易记住。给我们讲分数时，他先不讲概念，而是拿来一个土豆，用刀子从中间一切———二分之一，又切了一下———四分之一，然后再归纳总结，讲解概念，我们很快就理解了。上自然课时讲解正负极，老师让我们从家里找干电池、细电线和小灯泡，在他的指导下做实验，抽象的东西一下子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了。”

　　李小锋的教学方式确有过人之处。在学生使用的课表中记者发现，每周星期三上午下午各有一节“野察”课，星期四下午有一节课外综合实践。这并非教学大纲硬性规定的。李小锋是在利用山区资源，充分挖掘学生们的观察能力和想像能力。

　　学生们告诉记者，上美术课，老师先让他们仔细观察山里的一切，然后描述一下再画。每个同学观察的重点不一样，山里大大小小的景物都被他们画在了本子上。

　　李小锋从教13年来，每学期的统考成绩在全乡小学中一直位居中上游，从李小锋手上送出去134名学生，最早出去的学生中已经有4名考上大学。在李小锋办公室的墙壁上，记者看到一溜不同年代上级发给的牌匾，足有十二三个。李小锋说，只能拣有代表性的挂一挂。

　　李老师真要走我们就下跪

　　今年，教育部首次发布《中国全民教育国家报告》，决定将逐步取消代理教师、全面推行农村教师聘任制。9月份，蓝田县按照教育部和省教育厅的要求，开始有了“动作”，并停发农村代理教师的补助费。经过各方努力，虽然9月份以来的补助费如今已经全部补上，但此事在村民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柿子园村有5个自然村，一位村干部说：“清退农村代理教师，是国家政策，我们确实不反对，但清退了，谁再来教？说是将来全面推行农村教师聘任制，但像咱这偏远山区，愿意来的没几个。就算是工资待遇提高了，自然环境一时三刻恐怕谁也不好改变，那些正宗的大学生们我敢说适应不了咱这里的艰苦环境，弄不好就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影响娃们的学习。”

　　另一位村民补充说：“李老师这样的人到哪儿去找啊？那一年，李老师看到教室后面几个学生一直坐着用土坯垒的墩子，让人把家里的一棵树伐了，做了好几条长条板凳，彻底搬掉了土墩子。后来，她妈问起此事，李老师编谎说树死了就砍了。李老师对孩子们可是真爱呀！李老师全年的工资就1000多块钱，再就是家里卖点土豆、核桃、柿子，经济紧张得很。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李老师寒暑假经常上山采药去卖。李老师母亲长期患气管炎，走不了几下就喘个不停，李老师的儿子也小，才两岁多，李老师根本顾不上照顾，他在教学上用的心思太多了。要是把这样的老师清退了，太可惜！”

　　村民王养民的女儿王倩正在柿子园小学上三年级，提起此事，他一脸的不平：“要清退李老师，那绝对不成！”记者说要是上面坚决按政策规定办事，非让李老师走不可呢，王养民手一挥：“李老师不能走，如果真要走，我们就下跪！”

　　“李小锋现象”说明了什么

　　一方面，是要按照国家政策逐步取消代理教师，全面推行教师聘任制，另一方面，是群众对此项政策心存疑虑，想让自己放心的“本土”老师继续任教。这种情形，至少向人们预示：国家的这一农村教改方略要推行好，还有许多问题需要思考，需要解决。

　　蓝田县教育局五间房乡教育组组长田利元告诉记者：“取消代理教师，全面推行教师聘任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像李小锋这样的情况，五间房乡就有4个，有的条件比李小锋还艰苦。这4个地方公办教师都不愿意去，只好让代理教师干，这4位同志长期以来在山区基础教育第一线默默奉献，做出了很大贡献。但他们在编制以外，从去年9月份以来，县财政已经不再负担他们的工资，咱们乡上很困难，有时连办公纸都领不到，李小锋他们4个的工资一直是靠乡上从其他经费里硬挤才发的。人家前卫镇是个大镇，人口多，32个代理教师都在编制数里，工资由县上负担，情况就好一些。所以，如果清退了代理教师，虽然对乡上来说少了一点负担，但我们于心不忍，也担心没有人愿意到那些地方工作，或者说扎下根来工作。”

　　记者在蓝田县教育部门了解到，取消代理教师，全面推行教师聘任制，蓝田县任务艰巨。

　　从实际情况来看，蓝田县偏远农村的师资力量仍然短缺。撤点并校，集中办学固然好，但山区群众住得很分散，如果都到中心学校去读书，许多学生到学校一个来回就得走10多公里甚至20公里路，天阴下雨就更费事了，有的地域必须设个教学点。设个点就得有教师，让大专院校的毕业生去，不是没可能，主要是他们缺乏必要的生存能力，当地人就基本不存在这个问题。就蓝田县目前的情况而言，支撑偏远农村教育的依然是代理教师。推行聘任制，很可能造成少数偏远艰苦的山区没有人应聘或很少有人应聘。如果真的没人应聘，原先的代理教师又清退了，也有可能出现学生失学的现象。“逐步取消”本身恐怕也是考虑到了这个因素。当然，代理教师也可以应聘，但得有相当的学历和教师资格证，这两个东西可能会使许多代理教师对应聘敬而远之。

　　还有一些相关人士认为，社会确有一些甘愿献身农村基础教育的大专院校毕业生，对这一部分人需要鼓励，需要在相关政策上予以倾斜，保护他们十分可贵的积极性，使其在逐步取消代理教师、全面推行农村教师聘任制的过程中发挥应有的作用。对偏远地区聘用教师的尺度应该适当放宽一些，使一部分热爱农村基础教育工作、实际教学经验丰富、业务能力较强的优秀代理教师能够在应聘中被录用。

　　回头再来看李小锋。早在1997年，李小锋就报考上了西安师范中师函授班，两年后拿到了中专文凭。2000年，又进修西安电大小学教育大专班，今年7月份已经拿到大专文凭。1999年12月，经过严格的考试，李小锋取得了普通话等级证书和教师资格证。按照目前的有关规定，即使不对偏远地区放宽尺度，李小锋在未来的农村教师聘任中应该稳操胜券。问题是，在蓝田县众多的小学代理教师中，像李小锋这样取得“双证”等硬件的毕竟较少，逐步取消代理教师、全面推行教师聘任制中的许多问题，各级教育主管部门乃至社会各界仍需要做进一步的研究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