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之旅

　　圣诞节有一种无法言述的浪漫情怀，由于圣诞节的那种美，已脱出生活的常轨，以致回忆中的圣诞总是不十分真实。当圣诞节再来的时候，你又总以为是第一次，似乎金钟第一次交鸣，明星第一次放光……

　　曾有许多个圣诞，我急于将之制成拓片，那些零碎的片段常于我枯坐时寂然重现。

　　有一年，是圣诞节前两天，我去上课，下了课很疲倦，照例倚在交通车的椅背上养神，坐在我后面的是一位老教授，他看来比我更疲倦，事实上他的脸本身就是一种疲倦的形象，即使不上四堂课，也显然己在每一丝皱纹里刻镂着人世的沧桑。

　　可是，令人不能置信的是，车开之后，我听到一阵细微的歌声，我蓦然回首，竟是他！那老教授，他闭着眼睛，安静地哼那首醉人的法国圣诞歌《美哉小城小伯利恒》，他竟能哼得那么好听！那歌本来就有一种介乎情歌和摇篮曲之间的温柔，经他一唱疲倦似乎一下就消失了，在他的苍老的头脸里，在高起的衣领间，有一种极安详悠邈的神采，我惊住了，他竟有那么美的声音！

　　他从哪里学到这首歌？异国的小教堂？或从一个女孩的琴韵中？

　　就在那年圣诞，有位朋友问我：“你碰得见某山区老师吗？我有一笔钱，要在圣诞节捐给他的，你帮我带给他好吗？”

　　我其实根本碰不到那位老师，老师住在郊区，但我仍然答应为他“顺便”带去。

　　那时候，我的脚踏车还没有丢掉，便跨上车，为他去送那笔钱，渐行渐远，我一边骑车，一边看看道路两旁冬天空虚的土地，和寂静的稻草堆。

　　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但那稻草堆忽然使我驻足不前，当年，当基督降世的时候，他所选择的眠床不正是那一束干草吗？

　　我俯下身抚摸那充满泥土味的茎杆，基督在一个神奇的星夜，卑抑地睡在马槽的干草上，来到人间。而我，我在一个小雨的黄昏代送一笔钱给一位清贫的山区老师。那天回家时，我全身都湿了，但心中却充满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