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城市情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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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2月24日05:44 人民网-人民日报 |
唐仁江 中国农村土地刚承包到户的那些年月,我算是稍微懂了点事。我的兄弟姐妹很多,父母肩上的生活担子很重。那时候,“科技”一词对庄稼汉们挺陌生的,父母仅凭一双勤劳的长满老茧的双手创出一家人的生活来。也许是尝透了农人世家的苦痛吧,每一个子女入学之前,父亲都要专程去请外公来,因为外公是老学究,懂得《劝世文》和《三字经》,会用 里边的劝世良言比如“自小读书不用心,不知书中有黄金”之类的话来劝导我们,然后父亲才对我们说:“娃娃,要用心读书啊。跳出农门,甩掉锄头把,做个城里人。”记得我上了高中后,每次回家父亲总不让我下地劳动,说我不懂干活的程序,希望我寒窗苦读做个永远的城市人算了。其实父亲的言行是因为他从潜意识里觉察出了农村与城市的差别,正是他这种对城市生活的向往促动了我不断发奋读书,让我了解了中国曾经错失了两次世界工业革命的机会,让近代的华夏子孙蒙受了外国列强的欺负和凌辱,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新中国的农村才会这么落后和贫困。上了高中后,进一步了解了生产工具对生产力的能动作用。当我回家准备把这些博大的道理讲给父母和乡亲听,看到的却依旧是刀耕火种的场面时,到嘴边的话只有凝结成揪心和同情的回忆藏在大脑深处,人们尊重的是现实温饱,理论离现实毕竟太遥远了。父亲好像知道我心中的矛盾,伸出筋脉纵横的右手比划着说:“好好读书,考个‘搞科学’的大学,出来后好为我们农村人办事。”我不晓得用什么话来安慰父亲,他把对传统农业生活方式的厌倦和无奈在我面前表现出来,是希望我们这一代人能改变这种现状。但我能改变这种现状吗?高考填志愿表之后,我自己得出了答案:这一辈子恐怕是不能了,填报志愿时我选择的很多学校和专业都是法律———这是我从小的愿望———选择的道路可以说与父亲的希冀相去甚远,但父亲没有一句责备我的话,一个农村孩子只要跳出农门,他就感到满足了。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父亲的宽容反倒让我背上了愧疚与不安的情感包袱,我觉得我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这种情感使我在大学的第一年形成了极度的怀乡情结,那段时间对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甚至自家屋檐下挂着的破旧犁头和两斤半重的锄头都极度怀念起来。 大学二年级的一天,我到学校的收发室取汇款单,发现汇款金额多了50元,怎么回事?平时生活紧巴巴的父母怎么会给我多汇50元?要知道父母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挣50元在我们那地方可不容易。一连串的疑问让我对父母的生活状况更担忧了。不过我也没有写信回家问,父母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回信。总算挨到学校放寒假了,我乘车直奔家中,家里的情景让我彻底蒙了:平房顶上架了根电视天线,摆在抽屉上的电视机正播放新闻联播。那一刹那我的脑海里像电影镜头突然切换到回忆片段:多年前我与村里的伙伴相约走在一条山路上,正赶往几公里外的一户人家,看他家的电视机播放出来的电视剧《霍元甲》。 父亲见我的神情有点呆,叫了我一声,一边接过我手里的包一边说:“今年乡政府推广杂交玉米和科技种烟,我们家收入了一万元,我跟你妈商量去买了台17英寸的电视机。你妈开头不相信人家科学技术,后来乡里面的书记亲自来了很多回才做通工作,你有文化多说说她。”见父亲喜滋滋的样子,我不由得仔细瞧了他半天,发现父亲的精神饱满了,额上的皱纹也舒展了。晚上吃完饭母亲怀里抱了只小猫,坐在铁炉边,如数家珍般地把村里哪几家买了电视、哪几家买了三轮农用车、哪几家买了豆浆机,一一向我道来,并说明年家里打算买台可以打米、碎玉米、打豆浆的机子,叫我有时间问一问价格。 质朴地道的庄稼人终于在科技的影响下开始了新的生活方式,从乡亲们堆满笑意的脸上我相信了改革开放的成果,相信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巨大作用,有文化和没文化的乡人聚在一起时总把现在和过去作很多比较,他们要表达的意愿是党的富民政策给他们带来了好处。 这个寒假我将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忧虑释放一空,而父亲和我攀谈的话题总是明年要如何实现增收的计划,但有关农村人和城市人差别之类的话绝口不提。 从学校毕业后我分到一个乡镇工作,几年后调入县城并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我回家接过父亲和母亲几次,但他们都不来,说在城里闲得慌,反正农村条件好了,住在农村习惯点,只是叫我们逢年过节回家看看他们就行了。 《人民日报》(2005年12月24日第八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