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师傅

　　人海一瞥

　　黄小军

　　当我即将要淡忘小城、淡忘童年、淡忘“江师傅”的某一天，一次偶尔的老乡聚会中，不知道是谁很不经意地说小城的“江师傅”死了，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怎么死的……

　　我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小城里，“江师傅”算是小城里知名度最高的人啦。套用现在的一句话来说，在当时的那个时间空间中，“有不知道县委书记是谁但没有人不知道‘江师傅’是谁！”

　　其实，“江师傅”在小城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他的样子嘛，你可以想象成鲁迅笔下的阿Q、也可以想象成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反正我至今也只有他那既不俊也不丑的、模糊了记忆的样子:他就是一个一年365天你都能在小城的大街小巷里看见的、总是一面哼着小调、一面拿着比大人还高的竹扫把自得其乐地清洁路面的人。

　　不论冬夏气候更迭，“江师傅”常年都穿着似乎不变的装束——一件褐色或者黑色、薄薄的、没有任何扣子的、袖子和前襟上好象总带着那么一层镜面光亮物的短装棉袄，用一条红绸子捆在腰上；下头总穿着一件也是褐色或者黑色的、用另外一条红绸子勒紧的唐装宽裆紧口裤。

　　他是叫人感到特亲切、特可爱的这么一个人:一颗糖果，“江师傅”就会给你来一首不管你听不听得懂的粤曲小调；一根“百雀”、“丰收”或者“红金龙”之类的烟卷，“江师傅”能就地给你来一段倒竖葱。尤其到了“墟日”——人多的时候他就更“人来疯”了，别管专业与否，有“江师傅”在就保管不会冷场，且让你捧腹大笑。

　　平时或周末年节，小城中的男女老少都特自然地走近他送点吃的、用的或远远地跟他打招呼。“江师傅”长“江师傅”短的，就像叫着自己家里的什么人。因为有了“江师傅”，这不大的小县城里的好几万人反倒亲近成一家人了。

　　从上世纪60年代我懂事起，到80年代初外出念大学离开小城这近20年的时光里，可以说，无论是迎着晨曦上学、追着太阳放学抑或是寒暑假满城乱串；不管是大热天到江边扑腾、冬日里在大街围着火堆瞎聊，“江师傅”都会一直在我的身边，在我视线范围之内。

　　直到似乎很久很久以后，在我即将要淡忘小城、淡忘童年、淡忘“江师傅”的某一天；当我大学毕业在省城工作、发展事业；生活、成家并有了自己的女儿之后的某一天；一次偶尔的老乡聚会中，不知道是谁很不经意地说小城的“江师傅”死了，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怎么死的……那一天，还年轻的我特别沉重。

　　也就是那一天起，我总会不经意地在想，人似乎总也找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人啊，一代一代地长大了都在苦苦地寻求些什么？我愿意相信我物资匮乏的童年却得到了最充实的精神主宰，哪怕他就是这么个小人物，哪怕他是虽然直到今天我也叫不全名字的人！

　　有时候，得到的往往就在毫不经意间失去；失去的却是再努力也不会回来的一刹那！

　　也许真正告别我的童年、告别我最真的年代就在那一天。

　　本版插图/张旭东